就在华林凝神静气悄然用那根金属丝尝试开锁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少女的夸赞,他手一哆嗦,金属丝自然就偏了方向,在大锁上刮蹭出一道尖锐的声响,那个瞬间华林感到一切都静了下来,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
华林竭力维持住脸上的麻木,将金属丝飞快地藏进袖子里,对着循声凑近的蛮人飞了一个死气沉沉的眼神。蛮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被他这“等死”的态度取悦,嘿嘿一笑,用他听不懂的话低骂了一句,大手在裤腰带上蹭了两下朝后面走去。
他这才松了口气,横了霍瑶一眼,看清少女脸上的惭愧和羞赧后,他心里又一下子软化下来,本来是想训她的,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四下望望,发现没有人再注意这边,于是再次小心地把金属丝探了出去。
华林的手不止是好看,而且很灵活。幼年他在凝香坊外面打弹珠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十指尤其修长的老乞丐,乞丐问他要不要跟去做个徒弟,被他娘撞见,在后面警惕地叫了一嗓子,这事就黄了。后来他干活的时候听见喝醉了的嫖客说起过一个人,妙手飞盗公孙乞儿,特征恰合了那年遇到的老乞丐。
那时候春娘已经掌控了凝香坊,他虽然没了亲娘管制,却仍是个离了凝香坊就活不下去的弱小孩童,此刻才知晓当初错过了一场机缘,无奈时光已经不能回头了。
没做成公孙乞儿的徒弟并不耽误他自学成才,凝香坊的厨房大门就是他练手的好地方,眼下蛮人挂在木笼子外边的这把锁其实结构并不复杂,分明是把锈迹斑斑的老锁头,要弄开这样一把锁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华林小心地避过蛮人的视线,把金属丝对进锁眼里倒腾了几下,脸上露出喜色。
霍瑶也是满心欢喜,看向他的眼神里崇拜更盛。这世间的女子有谁会不喜欢自己的心上人会些胜过别人的本事呢?哪怕……看起来不是用在正道上的本事,在霍瑶的眼里也都是加分的。
锁芯里传出轻微的响声,开了。
华林按住下意识挪动身子的霍瑶,坚定地摇头叮嘱道:“就让它这样挂着,现在还不是逃脱的好机会,再等一等。”
霍瑶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睛里蕴着无比信赖的光芒。
水声滴答,滴答。
到了这里空气更加湿润,滴水的频率也增加了许多,密集的水声打在地上,扰在心头。
萧佑薇不小心脚下滑了一下,忍不住惊呼一声整个人滑了出去,有力的大手飞快地拦在她腰间,把她用巧劲捞了回来,陶九知扶着她站稳身子,担心地询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她摇头表示没有,再落脚时就越发留神了,这里不知道多久没有人走动过,火光映照下清清楚楚地看见石头上完整的青苔,道两旁更加潮湿,隐隐反射水光,怪不得这样滑。
两人手挽手走了几分钟,越过一个转弯时眼前豁然开朗,她的眼睛前面被陶九知提前用手掌挡着,却不耽误她借着连莘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此处明显是把石山掏空才凿出这样一个厅室,正面是一尊盘膝坐着的女子雕像,神态严肃,一手持鞭,一手持杯,观其面相,也是地母的模样。
其他三面都有精美的壁画,画风一改地母寨整体风格的温和慈爱,线条凌厉,可能是用了朱砂涂画,俨然绘制出地狱般凄惨的景象,陶九知握着她的手心解释说:“这里是赎罪的地方,如果有人犯了什么过错就会在这里祷告,他们相信地母会听到。地母像手里的鞭子代表惩恶,受过足量的苦楚可以抵消犯过的罪行;杯子代表宽恕,也代表水流源源不绝,罪恶在水中化解,人就会洁净无暇。”
萧佑薇疑惑地侧耳细听,这里有清晰的水声,似乎还在流动,可是整个大厅里只有壁画和石头,并不能看见水流的踪迹。陶九知引她走到一侧,施力拽开一面血色灼目的壁画,露出一个幽光莹莹的牢室,顶上投下些许光线,在四壁和水的折射下就成了幽幽的蓝光。
水声不息,人还没走进去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陶九知解下披风给她披好,她这才明白这人下车前带了这件披风的用途,“这里就是水牢?”
看起来只是寻常的水潭,只是阴气重了些,生机稀薄。
陶九知抿唇,眸光沉沉地扫过幽深的潭水,垂下眼说:“这里就是阿娘的葬身之处。”
这里?
萧佑薇吃惊地上前两步,果真看见水潭边固定了几条结实的皮制绳索,绳索绷得笔直,显然底下坠着什么重物,怪不得……怪不得之前提到阴凉时他会有那么大反应,可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生母亲葬在这深潭里?
陶九知在潭边蹲下身子,手指轻抚过落了尘土的绳索,低沉的声音还带着潮湿的回音:“身为祭司终生不能婚嫁,她却生了我这个不祥之子。她死前留了话,希望将来我长大了能帮她把尸骨沉入地母寨的水牢,她说潭水能够洗清她生前的罪孽。”
“我跟莫桑阿嬷询问之后就把她送了过来,还要谢谢三姐姐,如果不是她帮忙,那时候我真的办不成这事,这样认真算算,她在这里已经睡了十九年了。”
萧佑薇心生悲悯,也蹲下身,放柔动作顺了顺他的脊背,安慰道:“既然是她的遗言,就不要难过了,那……你先前说要我帮忙把遗骨取出来,是现在开始吗?”
她试图转移话题好让他从这种沉寂的伤痛中走出,没想到这一提议却让他更加郁郁。
他抬眼,眸带犹豫,许久才说:“只是见见她就可以了,我们回去吧。”
“嗯?”萧佑薇皱眉,她读得出他的纠结和痛苦,这人看似时常嬉皮笑脸,活得肆意多彩,其实性子寡淡得很,除了外头的莫桑阿嬷外就没听说他还有其他认可的亲戚朋友,初时让她觉得捉摸不透,相处久了才看明白,分明是不愿被人捉到皮囊下的情绪,所以习惯性地伪装自己吧。
从他最近的焦躁和反复已经能察觉出他对生母的感情,即便是出于死者本人的心愿,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可能希望母亲一直在这冰凉的潭水里浸着,更何况如今他俩人都已经站在这里,哪有转身就走的道理?
十九年,十九年,她不懂地母寨的风俗,可是这样漫长的时光也足够了吧,不过就是生了个孩子,至于背负这样大的罪名吗?活着的时候不得自由,死后还要受这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