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事,贫者不得妄言,贵者翻覆风云,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天下如棋,冥冥中自有定数,可是这芸芸众生但凡是有一颗向上的心,就会想当这个执棋之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声令下,天下人无所不从。”
门罗真人捋捋长须又说:“我想问的是,如今,谁是执棋之人?”
萧佑薇蹙眉,封建社会里能够主宰风云的自然是统治者,也就是王座上那位病中的君王。
可是如今的大越朝堂,早已经不是开国时候君主一言堂的局面,门阀氏族和年轻的皇子们明争暗斗,争夺着每一份香甜的馅饼。权势的滋味让人疯狂,**更是无止境的凶兽。
人人都想往上爬,受欺负的想要翻身,贫苦的想当官,富裕的想发达。当文官的想做一国宰相,当武官的想当兵马大元帅,还是皇子的想要坐上那把黄金交椅,而皇位上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想要什么?
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是天子。”她轻声说。
“非也。”门罗真人摇头否定了她的答案,“天子不是圣人,权势能够让人暂时屈服,却不能永久地管控住人心,你看看他的位子如今还稳吗?”
萧佑薇沉默了,那个男人如果能从位子上摔下来,大概就是她如今最想听到的消息。
那是她此身半生流离的根源,她从原著里和三娘口中拼凑来的种种线索,已经足够证明这个男人干了什么好事。
嫉妒亲叔叔能够拥有自己喜爱的女人,于是竭力联合望族在朝堂上进行打压;与她母亲的庶妹合作搅得萧王府变天,母亲下落不明,哥哥孤苦伶仃,外公被抄家,一家人从此不见踪迹……
她感激与林苍爹爹的父女情缘,可是家仇不能忘,家人不能不找,那个男人只要活着一天就是对她的威胁,他必须死。
萧佑薇咬紧嘴唇,棕色瞳孔的老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接着说:“我接了一封求救的信件。”
信?她疑惑地抬眸,看清楚师父从怀里取出的信封后她的眼睛里燃起仇恨的火焰,三目青狮,这是大越皇室的标志,如今被清晰地印在封皮上,是从何处寄来已经可想而知。
“这是京都寄来的信件,青狮老了,需要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也需要一位良师辅佐。丫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佑薇默然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不过是天子无能,做不了执棋之人罢了。”
门罗真人脸上隐约浮现出笑意,抚摸着她的头顶说:“他做不了自然该退位让贤,大越的第一位国师从门罗山走出去,这样才是众望所归,所以才有了这封信。”
萧佑薇点点头,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可是老头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收拾一下行李,准备出发吧。”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惊愕地重复了一句。
藏玉在旁边窃笑,拍手起哄道:“好哦,门罗山又要出一位国师了,国师大人在上,且受小人,一拜~”
师叔爱玩闹,末尾用上了戏腔,咿呀的戏辞里透着一股洒脱不羁。
萧佑薇哭笑不得,表情有些为难地去磨自家师父:“师父是知道我的,治国方略,相人之道,我是一窍不通,再说我就算真去做了这国师,又是和谁绑在一块儿?这事还是……”
她本想说再考虑一下,门罗真人主意却坚定得很:“你是亲传大师姐,名正言顺。治国是别人干的,用不着你去操心,再说了,察颜之道做得深了,那和相人之道用起来又有什么差别?”
“你要是实在信不过自个儿,从明天起,每天来师父这儿上上课,多填点东西再出发。”
这是师父这天给她的最后一句,话音一落,就利索地送客了。
萧佑薇看了一眼仍沉醉在咿咿呀呀中的师叔,原本打算和他求卦,也不得不暂且歇了这念头。
没想到她前脚刚出小院,手腕上就多了一片似曾相识的凉意,隔着一层红衫子也能感受到那层肌肤的冷。
萧佑薇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正对上一双凄苦的眸子。
形状美好的桃花眼已然黯淡,唯有那对瞳孔和往日一样专注地锁住她,黑潭中只映着她红色的倒影。
“你……”她犹豫着开口,原本在那场痛苦里散尽了委屈,却在开腔的一瞬间唤醒记忆,态度不禁疏冷起来,淡淡道:“客人不是随游师弟去歇息了,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因为你在这儿!”陶九知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思念之情,所有的担忧和惊悔在重见到她的瞬间瓦解,她的冷漠却把瓦解后的碎片催化成了一柄柄冰霜利刃,戳得他痛彻心扉,鲜血淋漓。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丫头,我那时不该放开你!”他不管不顾,慌乱地解释道:“我曾引开看守进去找你,可是你不在,地母潭边有血,我真的怕极了,好在你没事……”
萧佑薇迷惘地望着他脸上清澈的泪,不知道还应不应该信任这个人。
陶九知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抹了把眼泪对萧佑薇说:“丫头,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佑薇想了想,轻声说:“好。”
他说的这个地方离师父住的小院不算太远,绕过纷杂的人群,沿着山壁向下走,过到第四段石阶时,他带她往右边转了几步,却踏上了一条少有人问津的小路,因为从第四段阶梯的底端往下看,视觉差的影响会让人觉得前面是段无路可走的山壁。
萧佑薇四下望望,已然明白了他带她来这里的用意。
越往前走,两旁的红色愈发繁多,三层的花朵立在碧绿根茎伸出的斜蔓上,直到他们在小路的尽头停下,前面再无路可走时。
举目四望,已经身处火红的花海之中,朵朵都是游秋月今天才送过她一篮的红花碧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