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琪“文采惊人”,在贵女圈子里当然也有小迷妹,现在就是一个迷妹绷着小脸站出来朝着萧佑薇不满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误会了……”萧佑薇浅浅一笑,“可是说来巧合,县主这首诗我之前的确曾经听过。这样吧,绿漪你把下阙背一遍,看看与县主这半首搭配起来效果如何。”
“是,主子。”绿漪领会地抬起头,朗声诵道:“下阙是: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绿漪紧盯着萧云琪的眼睛,对方脸色惨白还在竭力保持镇定的可怜模样映入她眼底,让她心底满是报复成功的快感,心情激荡,更加大声地念完了最后一句:“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全场陷入沉寂。
这是北宋范仲淹的《苏幕遮》,整篇表现的是浓厚的乡思旅愁,尤以末尾的那句最为动人,徘徊悠扬的情感缠绕不休,拂之不去,是千古传扬的经典词句。
萧云琪听完已经傻眼了。
该死的,这个丫鬟,还有她的主子,难道是一连出现了两个穿越者?
就在她一个头两个大,正在纠结着穿越者问题的时候,萧佑薇冷不丁问了一句:“县主觉得这丫头念的,跟刚刚的上阙能接得上吗?”
怎么可能接不上,这原本就是一首完整的词!
萧云琪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迎着众人探究的眼神,她只知道一件事:现在如果她承认,那就坐实了抄袭的罪名;如果她矢口否认,那就必须拿出自己原创的下阙去接,从而洗脱嫌疑。
可,可她拿什么去接?
贵女们已然看出她的窘迫,不禁低头议论起来,就连刚刚为她出头的小迷妹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紧张地看着她,希望自己的偶像可以用事实说话,一举赢过这对咄咄逼人的主仆。
然而她注定是要失望了。
萧云琪纤手撑住额头,摇摇欲坠,好像害了什么大病。
便有丫鬟伸手搀扶住她,这丫鬟年纪不大,头脑倒是灵活,一开口就急切地问:“县主可是头疼症又犯了?”
好丫头,母亲这回可算是给对人了,真够机灵的。萧云琪在心里给她点了个赞,脸色更加难看,无力地嗯了一声。
丫鬟戏精附体一样把她送到另一个丫鬟那儿搀稳,自己在周身上下翻找了一通,为难又着急地跟大丫鬟求助道:“彩姐姐,这下可糟了,县主先前服的药丸子落在王府里没带出来啊!”她的音量不算大,可是足够让周围的贵女们听得清清楚楚。
小迷妹看见偶像好像是旧病发作又颇为严重的样子,一时间忘记了求证,她上前两步,看清偶像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后紧张地说:“那还等什么,还不去拿药来!”
丫鬟又为难了,带着哭腔答道:“回闵小姐的话,这药丸服用的时候还有讲究,当初那位老大夫专门在咱们王府里弄了口药井,只有用那井水并着药丸服用才能有效,而且那水一旦取出来超过一盏茶时间,就,就没用了……”
从萧王府到这里的路程怎么也要有一炷香以上,显然是来不及的,她没说尽,但是众人都明白意思。
萧云琪好像已经支撑不住,嘤咛一声整个人软倒下去,丫鬟又哭道:“可怜的县主啊,这病折腾了您那么久,好不容易这两年已经不犯了,怎的今日又发作起来……”
萧佑薇赞叹着这主仆俩的演技,嘴上淡淡地接了一句:“怕是因为平日里不用这样费脑子琢磨诗文吧。丹阳县主,丹阳文集……呵,空有虚名。”话尾处陡然凌厉,她把那本丹阳文集拿在手里,双手同时施力,清脆的声响过后文集已经撕成了两半。
贵女们惊住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当面打脸的,把人家的心血当众踩在脚底,丝毫不顾忌丹阳县主的身份地位,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历?
“你太嚣张了!”
一声暴喝,众人应声看去,是个身穿武士服的少年,模样倒还算俊俏,可是看人的眼神不正,难免让人心生不喜,他冲到萧云琪身边关切道:“县主感觉如何?可千万别跟这种不知礼数的人动气,伤了身子多不值得,会有人心疼的。”
少年被两个丫鬟牢牢隔开,只能用含情的目光对着心上人诉说情意。
萧云琪“虚弱”地抬眸望他一眼,艰难地吸气说:“兰小公子……”
“我在,我在!”
兰哲是兰家几房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嘴甜心巧,向来是府里的宝贝疙瘩,京都人人都知道他心慕丹阳县主,只要是在京都范围内,凡是有县主出现的地方总能看见他护花的身影。
只是恰巧他昨日打坏了父亲心爱的花瓶,被罚在家不许出来。好不容易才央求母亲允他出门,没想到他火速赶过来,正遇到心上人被欺负。
兰哲看着心上人饱受苦楚的模样,真是心如刀割,一心要为她出气,愤然指着萧佑薇骂道:“你凭什么弄坏县主所作的文集?你不知道她为这本书费了多少心血吗?!看你连脸都不敢露,一定是嫉妒县主的文采和美貌,所以才当众羞辱她!”
萧佑薇拍掉手上的纸粉反问道:“你说的是这书?哼,欺世盗名,剽窃他人心血,这样的文集哪有必要留着?真为这些读书人不值,抢破头去买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她故意扫了一圈水榭外面围着的丫头们才说。
这些女孩子都是有点文化的婢女,被主人们差遣过来,为的就是能够第一时间把萧云琪的新作品记录下来,围观了这场变故之后这些女孩子已经懵了,就连之前丹阳县主念的新作,她们也拿不准该不该记录。
兰哲来得晚了,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可是兰小公子是什么人?京都土霸王,无理也要搅三分,若是早生二十年,怕是和如夫人正登对。
他当场怒了:“胡说八道!这本文集一字一句都是县主所作,你说这是别人的心血?那你拿证据出来啊!”
“要什么证据?我这丫头方才不是给过了?哦,若是觉得不够,证据我们还有的是,绿漪,这书最后几页应该没毁,你来接一接,让这位公子瞧瞧究竟是不是冤枉了丹阳县主。”萧佑薇说。
绿漪听话地捡起地上的半本书翻到最后,这本文集她早已经熟练掌握,最后几页的门道她也是十分清楚,征询道:“主子,全都接吗?”
“嗯……先挑你喜欢的吧。”萧佑薇瞥了一眼兰哲,“接到这位兰公子满意为止。”
丹阳文集与寻常的诗文集不太一样,萧云琪为了引起更大的话题,特意在最后几页留了二十多首诗词,都是只有上半部分的,由看书的人决定如何接出下文。
早就听说了萧云琪原定在今年召开一个续诗大会跟各路文豪比拼,今天被萧佑薇这么一搅,这场大会眼看是没戏咯。
绿漪也不客气,当即从第一首开始,第一首是唐代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上半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她自然地念完,毫不停顿地接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擅长诗作的一些贵女细细一品,都觉得恰合意境,仿佛天生就该这样,比她们在闺中琢磨出的好很多。
第二首同样是与花有关,是宋代郑思肖咏菊的作品,上半首:“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绿漪接的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萧云琪的脸更白了,贵女们看她的目光越发怪异,如芒刺在背,让她恨不得立马昏过去,好逃离这种尴尬又可怕的场面。
绿漪紧接着又接了五首,这下不止是那些懂诗的贵女,就连粗通文墨的丫鬟也知道不对劲了,这个绿衣女子接的诗句不但平仄恰合,而且每每接完,整首诗的意境都得到了完美的升华,天衣无缝。
只有原作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换句话说,这本丹阳文集……
证据就在眼前,大家看萧云琪的目光已然多了厌恶和鄙夷。
对啊,早就该想到的。如果真是天纵奇才,为什么小时候丝毫不见端倪,偏是这几年才挥笔如飞,成堆地出产诗文,正常人哪有这种能力做到每篇都是精品,丹阳县主却能!
真是被她这几年的风光遮了心窍,居然都没有人怀疑过,一个闺中少女,怎么写得出那些需要岁月沉淀的情感?想想这一整本文集,里面少说也有百多首佳作,里面究竟能有几篇是她自己的手笔呢?
联想起刚刚萧云琪的解释,方才被她忧国忧民的情操所感动的人现在只觉得一肚子恶心,大越重视文人,所以对抄袭这种事更加不能容忍,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在大越人看来就是品性有缺,这种人怎么会是真正忧国忧民的人呢?
被她给骗了!
小迷妹后退几步,不能接受地捂脸跑了。
兰哲只是被宠坏,人并不傻,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恐怕真是心上人做得不对,但是一看到萧云琪柔弱的娇躯歪倒在丫鬟怀中,病恹恹的模样,让他刚提起的不喜又变成了满心怜惜。
这一刻兰哲又想到了私下里萧云琪和自己说的那些哀愁的话。
他越想越觉得云琪真是太可怜了,看似深受荣宠,其实过得还不如自己家那些姐妹们。
她明明生在背景最深厚的萧王府,是唯一的小姐,却得不到一个正经的名分,出门在外时还要被其他杂牌王府的郡主平白压上一头;如夫人宠她如宝,却也为她招来不少非议;她年少成名,心中常有惶恐不安,生怕哪天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美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不,不会的,兰哲坚定地想,云琪是值得所有人捧在手心的珍宝,他绝对不会让她的梦落空。
他绝口不提文集抄袭的事,像所有自视高贵的公子小姐们一样,专注攻击萧佑薇身份不明。有他这样胡搅蛮缠地转移话题,还真有人的思路被带歪了。
兰哲末尾痛斥:“也不知道你是哪里跑出来的村姑,打扮得倒是像模像样,可惜没安好心!”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人,脸上带着浓厚的嫌恶呸了一声:“就跟那个凡心不改的国师一样,处处都想为难县主!”
人群外有人忽然笑出声来,带起几声咳嗽。
三皇子抬眸看他,面无表情地移开,正视前方道:“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着,早让你不要出来。”冷冰冰的话里却有关切的味道,让自幼缺少亲情的萧怀风心里瞬间一暖。
萧怀风不好意思地笑笑,像个大孩子一样跟哥哥撒娇说:“不是说上巳节能驱邪除病嘛,我跟三哥一道来,没准一回去我们的病就都好了。”
话一出口,他几乎后悔得想咬断舌头,他堂堂白鸟的凤公子,何时跟人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三哥的腿哪是容易治好的,他这样说,三哥会不会觉得他在故意揭人伤疤?这样想着,萧怀风的后背出了一层汗,憋在厚厚的衣裳底下尤其难受。
三皇子没有生气的意思,略微沉默后忽然眼角一动,他稍侧过脸,余光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藏身在柳树后面,不用回头也知道她一定在盯着自己。
他心里一叹,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转过头认真观看里面那场对峙。
柳树后面的人影掩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小声念叨道:“他没看到我,他没看到我,晚晚不要怕,不怕不怕……”
萧怀风同样注意到了,嬉笑着在三哥宽厚的肩膀上按了按,低声说:“三哥,那个小姑娘又来偷看你了……”
“人家痴心一片,你不如就考虑考虑,如今府上没有个女主人实在冷清了些。”
而且那姑娘有意思得很,待三哥又是真心,能有个这样的女孩子陪伴一生,是很幸运的事。
他是求不得这种好事了,只希望这个年少时给过自己关怀的异母兄长能够再振作些,往后开开心心地生活。
三皇子抿紧了下唇,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此时室内的气氛已然紧张到最高点,兰哲这一刺,恰好问出了众人好奇的问题,这女子究竟是谁?
萧佑薇坦然应道:“我不是哪里跑出的村姑,贫道忘尘,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凡心不改的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