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之前的评委办公室。
经过几轮的商讨之后,十六强现场赛出题方式仍旧没有结果,人多力量大是没错的,人多口杂、各抒己见、不服来辩也是必然的。
“只有命题作文才能体现实力,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写作者要能戴着脚铐跳舞,要能从心所欲不逾矩,限时限题,就是这幅验证他们成色的脚镣,否则现场比赛就失去意义。”
一个评委这么提议道。
“限时没问题,限题却需要从长计议,写作虽然都是与文字打交道的手艺,但是终究有区别,大家各有所长,限制太死,只会埋没人才,好比你不能让庄子去写诗,让李白去作词,我们需要给他们充足的空间去挥,去表现。”
另外一个评委提出不同意见。
然后,大家围绕这两个论题展开讨论,和所有人类之间的讨论一样,结果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胡院长一拍桌子,说道:“我看这样吧,从评委身上找出三样东西,然后拿去给参赛的同学看一下,也不做任何其他要求,就是这样一个题,看他们怎么解怎么破,你们说可不可以?”
这个提议恰好照顾到了两方的意见,既体现了不限制的思想,又给出了范围和规矩,所以大家先后点头同意。
这就是十六强现场赛题目的草率来历。
……
柳敬亭的提前交卷给教室里带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纷纷从屏幕中移开眼睛,迅瞟了柳敬亭一眼,来不及感叹和埋怨,立即重新回到自己的文字堆里。
“提前交卷”向来是学渣们表现潇洒、学霸们显示实力的典型手段,因此,它也成了那些学渣以上,学霸未满同学最为深恶痛绝的一件事。
因为比赛现场是按照海选名次排的座位,所以大家都知道坐在第一排最左边的那个人是谁。所以大家心里十分清楚,那绝对不是学渣的放弃,而是学霸的进击,所以,大家愈的紧张起来,敲击键盘的力度也随之加大。
柳敬亭把手提合上,跟严明辉打好招呼。轻手轻脚地离开教室。
按照比赛流程,今天的比赛结果要等到明天才能公布,也就是说,明天早上会有八个人从这里离开。
不论是看电视节目还是曾经参加过的一些班委选举,柳敬亭最喜欢的环节就是淘汰开始的时候,这是他多项恶趣味中的一项。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人们隐藏着的真实情绪才会有所表露。
或欢呼雀跃,或伤心落泪,优胜劣汰四个字在这一刻得到淋漓尽致地体现。
柳敬亭喜欢观察人们的表情,揣度人们的情绪,最希望拥有的本领就是读心术,当然。他追求的这种读心并不是yy小说中那种纯粹的光环技能,而是根据细微表情和下意识举动推测和判断出他人的心思。
“如果被淘汰的是自己呢?”柳敬亭想到这个问题,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自然是不会伤心落泪,或许会有些费解吧。”
柳敬亭迈着轻松的步子,开始悠闲地逛起校园,要去见识一下那座被列为江海新十景之一的大礼堂。
万象大礼堂位于学园南门,据说大礼堂前面是一张巨大的草坪。大礼堂和校门因此隔草坪相望。
柳敬亭走了十分钟才走到南门,当他看到那个草坪时,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巨大”两个字的容量,站在草坪边上,恍惚眼前是一个偌大的足球场。
大礼堂就在对面,看上去跟一座城堡没什么两样,门前几棵高低不等的松树如同忠诚的卫士一般挺拔而立。树影稀稀疏疏地投在大礼堂外部墙壁上。
大礼堂是万象学园最早的一批建筑,由美国著名建筑师亨利贝特设计,整体构造融合了古罗马和古希腊式建筑风格。
柳敬亭穿过大草坪,径自走向大礼堂。进门之前,突然有种进入一座森严教堂的错觉,一种莫名的庄重气氛伴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柳敬亭迎头而上,终于踏进那座被名满天下的神奇建筑。
大致走了一圈,基本可以判断出大礼堂的平面构造应该是一个十字架,其中南端为门厅,北端是舞台。礼堂采用古城堡似的大圆顶,四周各堆砌了一块巨大的三角顶楣,十字形的坡顶与最高处的铜面穹顶相辉映。门前有四根汉白玉巨柱,整体柱型设计规范而细腻,充满生气。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柳敬亭只简单地转了一圈,就大概能猜测出这座大礼堂的重要作用。
离开大礼堂时,柳敬亭不经意瞥了一眼北侧的大舞台,心中没来由涌出一个念头:“将来有一天,我会站在舞台中央接受九千观众的掌声。”
这个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轻轻一笑,转身走出去。
……
十一点半的时候,其他参赛选手先后走出教授,面色各异地去厕所或者食堂,柳敬亭加快脚步,走向食堂。
“你写的什么?”
刚进食堂,柳敬亭就听到有人在议论写作试题。
“戒指,你呢?”
“也是戒指。”
“我选的是耳环。”
几个人边聊边叫了饭菜,柳敬亭左右无聊,就在他们附近坐下,边吃饭边听他们聊天。
“我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差不多六千字,时间太急,都没来得及修饰。”
“我写的是散文,本来是想写一现代诗,不过尝试了几下,现不足够表达我的想法,只好换成自己最擅长的散文。”
接下来几个人的聊天,基本是各自围绕着自己的作品进行阐述和分析,柳敬亭听了一会,基本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每个人的论点都落脚在“我的作品是最牛.逼的。”
“对了,你们平时都看什么书?”
可能是有人意识到他们谈话的诡异,于是及时停止了自己的文章阐释,抛出了一个常见的问题。
“我啊,平时喜欢看些西方美学理论。我个人最欣赏他提出的先天综合判断,先是个体的割裂,然后根据先天某种逻辑进行综合,很有意思。”
接下来的谈论又绕到黑格尔的“小逻辑”、叔本华的“悲观主义”、柏拉图的“理性王国”等等。
柳敬亭正听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人异军突起,道:“我现在在看古庸生的武侠。”
“什么,你在看武侠?”数道不可思议的声音同时响起。
“对啊。怎么了?”
“武侠啊,”某人不屑地笑了一声,“那种东西,说得不客气点,算是文学中的垃圾吧。”
另一人反驳道:“武侠不能归类到文学中,最多就是一种快餐似的文字。不具备任何营养价值。”
“我不能苟同你们两位的看法,说得不客气点,我根本就觉得你们的看法是垃圾。”那个自称看武侠的显然被围攻激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道,“武侠小说也在陈述观点,也能赋予意义,为什么不能被称作文学?你们看西方美学。看苏格拉底柏拉图,ok的,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我看武侠,也有自己的收获和总结,实际上,我今天能坐在这里,就是受到古庸生武侠的影响。”
“古庸生。炒作现场写作的那个人?”
“你们看过古庸生,了解那件事的始末?”
“不好意思,没时间和精力关注这些娱乐新闻。”
“那就贸然扣上炒作的帽子,是不是跟康德的理性注意不符合呢?”
“好,我们不说这个,你说你是受到古庸生影响,那你具体说说他是怎么影响你的?”
“海选的题目还记得?”
“礼物嘛。”
“是的。《白马啸西风》看过?”
“听说过。”
“那肯定也知道里面的一句名言,那些都是很好的东西,我偏偏不喜欢,听说过吧?”
“嗯。又怎样?”
“你们不必把自己隔得太远,既然你们知道这句话,又记得我们的海选题目,怎么会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联系,什么礼物是最好的,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不喜欢,高楼大厦,黄金万两也不要,如果喜欢,一个小瓶子也宝贝得不得了,就这么一个道理。”
“浅白,略俗。”
“当然,对你们这些文青来说,肯定小白。”
“你说谁文青,你说谁文青,你才文青,你才文青,你全家都文青!”
……
坐在不远处的柳敬亭听得乐不可支,他对别人对武侠有偏见这件事没什么看法,即便在彼世,通俗文学的崛起都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更遑论这个世界?
让柳敬亭感到搞笑的部分是,那个被说文青的同学居然会有这么大反应,好像文青和王八蛋、混账有什么联系似的,这真是一个不解的局面。
在柳敬亭看来,文艺创作者最忌讳画圈圈,分门派,当初学宋词的时候,他就对豪放派、婉约派这种划分产生过质疑,比如婉约教主李清照一样写出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放诗句,而被尊为豪放派代表的苏东坡写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辛弃疾更是吟唱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类的句子。
所以,强行画圈圈的行为,都是给自己的阅读体验找不自在,通俗武侠可以不小心承载人生大意义,高洋上传统文学偶尔也yy得不能行。
柳敬亭吃完饭的时候,几人的论争也接近尾声,经过一系列的辩论和讲道理之后,大家的分歧——当然是更加地不可调和。
……
食堂的论争尚未结束,评委办公室也起了一次争议,不过和食堂的情况不同,评委办公室的争论持续了几分钟后,立即取得了罕见的统一。
柳敬亭的《项链》,再次被评为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