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清和燕喃亦步亦趋跟着朱瞻基来到暖房内。
暖房内,种植着各色的花卉,只是总是感觉不那么精神,底叶枯黄,缺少生命力。
朱瞻基给一株形体枯靡的兰花浇着水,神色忧愁。
燕喃看了看花色,只见每株花都发蔫发黄。按理说,这些花都是经有种花经验的老太监照顾的,不应该养不好才是。
仔细抹了一把头上渗出的汗水,用手指伸进了土里,发现有些干燥,便问了句身后的王公公道:“公公,你几天没有给花浇水吗?”
王公公忙施礼答道:“昨日午日刚刚浇过了的,不知何故,干得特别快。老奴日日盯着,一刻不敢怠慢,生怕出了差错,没想到两个月下来,所有的花竟像是枯死似的,就连殿下的‘威武大将军’、‘平虏大侠士”也都蔫了头,急煞老奴和李公公了。”
李公公是负责养蟋蟀的,王公公是负责养花的。
来到暖房一隅,果然见到几十只金制的小巧笼子,挂在暖房的上方,每只里面都关着一只身形大只的蟋蟀,只是每只都不甚精神,连叫都懒得叫唤。
燕喃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琉璃暖棚,在这个没有玻璃的时代,这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享受。
燕喃用手一倚暖房侧壁,却是被烫得一缩手,不由灵光一现叫道:“我知道了,不,奴婢知道了,殿下,是这暖棚的问题,冬天用它,可以保暖采光,但现在已经是五月了,天气回暖,温度上升,这里无异于是一个烤炉,让人都汗流浃背,何况是动物和植物呢。”
朱瞻基用手摸了摸琉璃表面,果然如火烤了一般,毛塞顿开。
见燕喃额头上浸的汗,用帕子想要去擦,在见到身后三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太监,将手又辙了回来,轻声道:“本殿下要去望景亭走走。”
李安清与燕喃又尾随着少年登上了望景亭,一阵阵凉风吹过,登时清凉沁人,舒爽无比。
向四周远眺,只见一座座宫,一套套院,如入了迷宫,令人眼花缭乱。
西方方向,一座较高的塔尖建筑鹤立其中,尤为明显。
见女孩儿眼里的疑惑,少年介绍道:“那是慈宁花园,慈宁宫就位于其中,是皇太后和皇太妃的居所,那座高塔是藏密佛塔,塔尖上藏着舍利子,人却是上不去的。塔周围种满了菩提树,向皇太后请安时本王可以领你去那里看看。”
燕喃眼色一暗,又一座女子牢狱,也许,念经是她们唯一慰籍心灵的方式吧。
目光转向东方方向,却是一座威武高大的城门楼,下方有内卫把守,时不时有些太监女官出入,这是东华门。
燕喃进宫时,是从西华门进入储秀宫,又从储秀宫到达端木宫,最后从端木宫走到建福宫,以为是庭院深深深几许。
如今从高处远眺,才发现,建福宫竟是与东华门相临,眼色竟似从来没有这样的热切过,紧紧的粘着东华门的红色沉重的门扉不肯晃神。
“在建建福宫之时,本王特意求恳了皇爷爷,将御花园叠山下一半的太湖石都运了过来,造了这座观景亭,这是除了御花园的叠山以外,视线看得最远的地方。”少年骄傲道。
燕喃则转回望向东华门的目光,低声道:“奴婢斗胆说一句,对于殿下,这是家,从这里,可以俯瞰万里大好河山;对于奴婢,这就如同‘威武大将军’所住的金丝小笼,富贵,却不得自由。”
说完女孩儿施了一礼,抬步下了观景亭。
从这里向外看,只会让她更迫切的想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东华门外,一个孤独的身影徘徊而望,眼色似要穿越这层层的宫墙。
身后的沐心眼泪婆娑道:“少爷,是奴婢的错,没有守护好小姐,让她,为了奴婢,深陷这层层高墙之内。”
沐斌默然的摇了摇头,心下一痛道:“她以为她是在做圣人,却不知是中了算计。骆风刚愎自负,被人利用,累得太子系一夜倾覆。太子心中罅隙早生,只是刚刚复起之时,怕留下话柄,迟迟未有动作。如今恩宠重拾,便设计构陷,先抛出诱饵提拔骆风做工部郎中,再制造祸端。能想到将我调离金陵城并封锁消息的,只能是一人。没想到,最后他要的,竟是洛洛。”
沐心一脸愧色,轻声道:“少爷,皇太孙与小姐多次交集,小姐多次辗转帮助过殿下,殿下会不会喜欢上小姐,真心对待小姐......”
沐斌目光一瞬不瞬的穿过厚重的宫门遥望那个方向,那里,是新建的建福宫的方向。
少年脸色如墨,似自言自语,又似回应着沐心的话:“帝王之家,哪里有爱。人人称道陛下对先皇后徐氏宠爱异常,皇后殁后再未立后。世人皆不知,十四年前,成神医为徐皇后诊治病症,发现其长期食用慢性毒药,未敢言明,只是开些药延长寿命。一年后,徐皇后兄长魏国公被削爵在家,两年后得病逝世,与徐皇后症状极为类似。再过两年,徐皇后也殁了。去年,徐家最后一个掌权人指挥史徐膺绪也死在家中。所谓君心难测,也不过如是。徐家的错只在于,徐达是与太祖一起开国的中山王,错只在于,徐家的子辈手里,还握有兵权,享有先帝的免死金牌和尚方宝剑。这,就是帝王的爱情。”
沐心低头不敢出声,没想到,少爷竟知道这样的宫廷隐密,天下人皆以为皇帝深爱皇后,却不知,徐氏一族的没落亦是皇帝一手策划。
也许,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徐皇后都是泪眼朦胧的拉着皇帝的手,万分的不舍,百般的留恋,却不知,每日君王亲手喂她的,不是治病的药,而是,夺命的毒。
“我不会,让她有那么一天。”少年坚定的看了一眼宫门,绝然的离去,虽然明知道,她,可能已经成为了他的制肘和软肋。
在不远处的街口,一个茶摊,一袭白衣,亦望向那高耸入云的东华门城楼。
看着神色厌厌的燕喃,朱瞻基眼色一转,将李安清叫了过来,覆耳说了几句话。
今夜燕喃值的是上半夜,等宫女来交接,便迷迷糊糊的回了屋内。
分到建福宫后,她便与胡善祥一个屋子。
今夜胡善祥轮空,不用值夜,燕喃以为她早己睡着了,却不想她的头几乎垂到塌上了,却蓦的一激灵,又摇了摇头醒了过来。见燕喃回来,便开心的拉着燕喃的手道:“你可回来了,困死我了,这是李公公让我转交给你的,让你明天务必穿上它。我怕明早告诉你耽搁了,便一直等你回来。”
燕喃笑着摸了摸胡善祥的鼻子,经过多日的相处,燕喃发现,胡善祥是个不爱动脑筋的家伙,为人还特别特别的善良,有点像圣母的感觉,别人欺负她,让她帮值夜,让她跑腿,她从不拒绝,善良得让人可恨,但又实在恨不起来,因为让人实在不忍苛责。
打开一个小布包,里面竟然是一套皇太孙亲卫的衣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燕喃不明所以,头脑中画起了魂。
胡善祥则皱着她端庄淡雅的脸笑道:“李公公莫不是让你和他去做差事?明天是端午节,莫不是让人随他给太孙亲卫指挥使大人送节礼?”
明天端午节了?燕喃不由一怔,想及去年之时,自己结识了胡雪霜和仪琳,如今,仪琳己经嫁做汉世子儒人,时间还真是飞快啊。
第二日,燕喃按要求穿戴整齐,站到了朱瞻基面前,学着亲卫的样子施礼道:“奴才小骆子,在此参见殿下。”
朱瞻基抬眼看向摇身一变小内卫的女孩儿,眉目如画,眼若曜石,唇若点朱,自有一翻飒爽的英姿。
不由唇角飞扬,笑道:“走吧,随同本王到南山去射柳。”
燕喃没听过什么射柳,狐疑得跟在朱瞻基的身后,坐上了一驾马车,浩浩荡荡的向南山进发。
到了太仆寺马场才知道什么是“射柳”,是端午节除了赛龙舟以外的一种男子游戏,每人用三支箭射向百米开外的柳树,只要一支射中柳条再躯马赶到而至接住柳条,便是神射手了。
去年皇帝不在金陵,官家子弟们纷纷去赛龙舟,今年皇帝参加了射柳,当然趋之若鹜都来参加射柳了。
燕喃低眉顺眼,尽量减少存在感的的与李公公跟在朱瞻基的身后,听着各位大人来问好施礼。
直到一个声音传到了耳朵里。
“殿下,三日后大婚纳金陵第一美人为儒人,当真可喜可贺。”
燕喃蓦然抬头,贺子期那张深入骨髓的脸便呈现在了面前。
只见平时木讷少言的男子,如霁风朗月般出现在她的面前,牵着一匹马行到近前,施了一礼,将手中的疆绳递给朱瞻基道:“殿下,‘逐鹿’已经喂得八分饱,正是精神饱满之时,预祝殿下旗开得胜。”
朱瞻基接过马疆绳,笑道:“本王还要恭喜贺大人荣升太仆寺少卿,贺少卿所献的假钞识别法让人叹为观止,更让皇爷爷赏识,真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啊。”
贺子期忙一施礼,谦逊道:“是殿下谬赞了。”
抬眼间,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燕喃,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便不再答话,转身走了。
虽是春暖花开,贺子期身上披的,却是燕喃亲手给他缝制的貂领披风,尤似不胜风力,轻轻的咳了两声,萧瑟的背影,让燕喃心里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