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绵延。
古墓的地宫距离入口所在的谷地,中间隔了一大片飞岭,足见甬道之长。孔琼楼也不相信,观音大士仅用几句话就能把楚平王说服。或许,话里的善缘与因果都另有所指,但以他目前的水平还听不懂,菩萨到底许了他什么。
片刻,停留。
“錓、錓……”
进入秘境后,腰间的酒坛还是第一次发出异响!
“嗡嗡嗡……”
秘境的更深处,大地喷壑,明光浩渺,也随之传来一阵应答。仍是那般古朴苍凉惆怅,气恃风雷,响遏行云。孔琼楼在墓内,听到楚平王的铜甬钟初响时,便已笃定,铜甬钟并不是在天坑外与酒坛“畅聊”的宝物,这个才是!
“唉,难道真是一段天意?”楚平王叹气,一句轻语,几不可闻,“甲士何在?”
“吼!!”
墓道方向,腾起一阵裂断云霄的怒吼,纵然处在几种洪大器声的掩盖之下,也未能将那气势抹去。
孔琼楼震惊扭头,发现空中出现一群蚂蚁大小的黑点儿,急速放大,似流星一样砸落在附近地域。一尊尊高大威猛的人俑,执仗几近腐朽的兵刃,齐刷刷跪倒在王驾面前。裹在身上的神泥,片片斑驳,露出的肌理却能看出星火烧灼过的余痕!
八百镇陵,敢征四海。
誓杀雄师百万,永固大楚江山!!
王命:“随寡人出征。”
“轰、轰、轰……”
一位武官装束、比其他卫士还要高大威猛的甲士嘶声咆哮,手中长戈斜指苍音源头。王未动,已有八百神军辟路。王在后,大军便只知向前向前。纠结而起的杀气势若雷霆,气贯惊虹,秘境中的天景,居然被震出几道可怖的裂痕!
那山在崩,那地在摇……
挡在王军前路上的一切事物都注定成粉,这是一场迟到了太久的落幕之战。此一去,生死不回还。头顶上,阔达万丈的铜甬钟,阴影遮蔽大地,亦向那边飘去,一如飞扬的风歌和号角,壮哉我军威,歌兮我山河!
观音大士拉着孔琼楼,身边还跟着两条会蹦的大腿,随军而动,并未落下几分。
脚下,缩地成寸,山川掠眼。
“大士,我不去,我还有事真去不了,酒坛给您倒是接啊……”孔琼楼索性耍起赖皮,一屁股蹲在地上不走,却还是被拖死狗般的强行拖拽,眼睁睁看着反方向的天坑入口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秘境尽头,空间回止。
那里,立着一个人,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孔琼楼将清正本源的慧眼催动到极致,远远瞭去,目力放大百倍,上古第一刺客的尊容先睹为快!
鱼肠之主。
独臂专诸。
赤膊上身,坦胸露乳,熊腰虎背,身材比高逾丈二的甲士们还要雄壮,倒出乎了孔琼楼的意料。口大目深乱虬髯的样貌,分明是个屠户卖相,怎成想却是上古年间无人出其右的刺客?战力犹胜楚平王!
专诸体表,神秘气机敛藏,罩了一行行字迹,同为上古至理凝聚而成。
但在这里,却不太像是用于镇压,似是一件古字环旋的战甲。四大阵眼去了三个,战甲也开始慢慢零落,洒落许多光尘。他口中,衔一柄暗哑无光的短刃,想来即是鱼肠古剑,腾出来的单手,却托举着一尊四足双耳的袖珍小鼎!
鼎,在震动。
袖珍小鼎,就是与杜康酒坛产生神奇感应的宝物,它似乎不甘寂寞,想要挣脱。
“秘境的主人呢?”孔琼楼目中骇然,四处寻觅,“为何不见,难不成还能是藏在那小鼎里面?”
楚平王断喝:“杀!!”
军阵肃整,八百归一,合力凝成一股霸道无匹的杀伐之矛,向那一动不动的专诸刺去。
“轰!”
矛尖当胸,激散出的恐怖余波,海啸般向外震荡!
没被八百甲士毁尽的山川,倒叫这一下给断送了大部,澎湃的气流好似罡风卷尘,把视线一路向外推平。哪怕站在观音大士身边,孔琼楼也难免一怂到底,没由来的开始担心水煮鱼等人,若是此刻还没能逃出秘境,估计也只能被深埋地下,等后人来刨了。
滔天杀气弥散殆尽,专诸的身影却立在原地,未退半步,深陷的眼窝陡然挣开!
死气。
却无怨怼。
他面无表情,用一根小手指勾住鼎耳,从口中取下鱼肠古剑,握在簸箕大的手中连匕首都算不上,顶多就是小孩子打闹的玩具。
跨大步,挺身便刺!!
上古刺杀之道,迎头撞上即将杀至眼前的八百王军。
身形前出,古字战甲零落下的光影,便自发在身后拖出一道璀璨的光尾,像夺目的彗星奔袭大月,注定要惊扰亘古长夜。孔琼楼眼中,甚至能够围猎诗仙的八百勇士,就在那一刺之下,悉数湮灭。杀伐声犹在耳际,却已土归土,尘归尘!
彗星袭月,剑斩八百。
从观音大士和楚平王的交谈中得知,上古时,专诸曾把古剑藏进鱼腹内,孤身上殿,以此道击杀了一位上古人王,功成而退。
想不到,如此多年过去,昔日王殿上的那一身勇决之气,仍不肯忘却!
“轰隆隆!!”
万丈大钟横倒,径自砸落,鱼肠迎击。
一件大的没边,一把小的可笑,却就这样战成了一团。尖锐的金铁交鸣之声,回荡在秘境的每一处角落。秘境上方交织出的天穹幕布,裂缝渐增,恐怕要在大战中塌陷了。对于专诸一剑破八百的战果,观音大士和楚平王似乎都没有觉得哪怕半点意外,反倒认为理所当然。
“专诸!!”
“你把他视作生平知己,可他却只把你当成可弃奴仆!”楚平王暴吼道,“被利用了这么多年,如今还守个什么?!”
士为知己者死,生生世世守。
专诸不答。
楚平王明显落了下风,鱼肠虽小,却在大钟表面留下一道道恐怖的划痕。而且,观音大士手捧的头颅神智愈渐委靡,分离的躯干也开始向内塌缩,呈现腐朽迹象。就算没有这场大战,离开了永生鬼地,恐怕也终将是这样的结局。
“大士,还不到时候吗,本王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观音大士摆手,不到。
菩萨始终都在“观”战,但孔琼楼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尊擅长神补刀的菩萨,估计正在等候最佳出手时机。眼见楚平王提前不支,却不得不松开孔琼楼,冲他摇了摇食指,然后猛然攥拳,五指关节发出“嘁哩喀喳”的爆响!
意思很明了,你别动,不然本菩萨的拳头会不高兴。
孔琼楼肃然起敬,被一场惊天大战所感染。较之诗仙向死神拔剑的那一场,更添了几分壮怀激烈。心里面,有一个疑问让他热血沸腾:这三位惊天古人若是未曾逝去,能够力战死神吗?“大士请放心,晚辈索性豁出去了,就守在这里,等您凯旋!”
观音大士把楚平王的人头交到他手,千手法相再现,向专诸冲去。战局有所改观,但楚平王的身体已经变得与干尸没什么两样,连那两条大腿似乎都蹦不动了。
“大王,得罪了!”
孔琼楼匆匆放下手里的人头和躯干,瞅准了时机,转身撒腿狂奔。
我不动?!
不可能!!
一动不动是王八,不动还在这里等死?
但跑出去几步后惊觉,斜背在身上、用来拴住坛口的龙筋开始收紧,恨不得勒进肉里。照这样出不去百步,肉身就会被龙筋活活勒成两半。跟观音大士耍手段,他显然还是太嫩了点儿,只能灰溜溜的走了回来,祈祷菩萨不要落败。
“轰……”
后方,远离战团之地,传来恐怖巨响。
由秘境交织出的天穹某处,十几道裂缝相汇,不堪重负之下,崩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掺杂着无尽白骨的红土宣泄而下,把这处空间独有的祥和破的一干二净,如同一条直连天地的血龙在狂舞!
……要塌了。
幸好没过多久,观音大士抽身脱离战局,回到此间,对地上那堆几乎沦为烂肉的楚平王竖掌,时候到了。
“观世音!!”
那颗头颅倾尽气力,却用教子一样的语气断喝:“莫忘了你的愿,莫忘了欠下的因、未偿的果!”
大士躬身。
都说众生皆畏果,唯独菩萨畏因。因为凡人欠下的,还不上便厚着脸皮去赖、去躲,证不了真佛。但菩萨欠下的,无论怎样也一定要还,不然就算不上菩萨。是以,最好不欠。
孔琼楼也跟着躬身,这次却是诚心实意:“大王,好走!”
就如他之前所说,来过,但王要走了,即便不跪送,也还是要送一送的。
“哼。”
一声回答,尸骨成尘。
喧嚣的钟声猛然停了,攸忽回缩至原来大小,下一刻就整个爆了开来。饶是以彗星袭月之勇绝,也要在人王破灭自身命器的威势下,出现片刻迟缓。与此同时,观音大士千手化生,齐齐拍打在孔琼楼腰间的酒坛上!
“錓!!”
袖珍小鼎反应强烈,瞬间从专诸指间挣脱,径自往这边飞了过来,被观音大士一把抄在手中!
原来,菩萨要夺鼎,还是趁人不备用他的酒坛“勾引”过来的。
孔琼楼瞥一眼,却发现小鼎里明明什么都没有,秘境主人呢??
“吼……!”
专诸失鼎,怒意滔滔,口中第一次发声,惊天裂地。观音大士身影腾空,也没对孔琼楼所有表示,掌着小鼎一直往上,居然撞破了秘境的天穹,消失在视野尽头。鱼肠挥过,同样在天穹划出一道更加巨大的口子,奋起直追!
于是,秘境的天穹便开始更大面积的塌落,誓要将此地深埋在白骨大地深处。扔下一脸发懵的孔琼楼,处在这番恐怖的景象之中,茫然四顾。
了无一人。
“我我我……我不就是想要个答案吗,招谁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