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李忆到了望云渡口。
虽是一夜没睡,但他没有丝毫倦色。除了即将见到方锦安的忐忑外,他亦在琢磨着昨天白以初的那封信。
说实话,若是李忆自己来动手拔掉柳氏的话,总也还得数年时间筹谋。而归顺不过三年的方氏旧部已然部署好了!就说嘛,这三年方氏那帮子将军谋士一直寂寂无声,这未免不是他们的性格——果然!天知道他们私底下做了多少小动作。
按理说身为上位者,对这种事儿该是极忌讳的。可是李忆没有。他现在唯只思忖着整盘计划可有疏漏错误,如何掌控局势。他自己都没察觉,纵然历经风波,他一直把自己和方锦安视为一体。
也是因为那信中提及的一事,促使他昨夜无法入眠,片刻不能多等必得亲自过来。
“喂,码头不可纵马,说你呢,下马!”突然一声利喝打断了李忆思绪。循声望去,正有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瞪了他。此人披甲执锐,像是个兵士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一队和他一般装束的男子,他们原是在巡逻。
李忆今日不过穿了一身普通常服,他也不欲暴露身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一路上都是假托的禁军名义。因此依言下马步行。那人冷哼一声,带着人继续巡逻。
李忆却盯着他们的背影:观其行止风貌,分明是照着军中兵士训练的。但这身上的装束,不属于任何一支军队更不是衙门差役......
他展目四顾,很快便发现更多不对劲的地方:码头稍远处,一溜儿泊着有大小数十艘船。这些船大的高耸数层,小的亦可载上百人。船身木料厚实考究,不过外面的漆似新涂过不久。船上帆桅森然,整洁有序,更有许多与刚才那一队人一般装束的人,秩序井然的整理上下。
要紧的是这些船的形制:这些不是货船不是客船,分明都是战舰!这么多战舰,放在国中诸水师里也相当可观了。
李忆想起昨天那封信中的文字:柳氏于新尚屯兵五万,更与台湖水师都督勾结,以风浪损毁为名,窃水师船舰至望云渡。
他抬起头,望向新尚城的方向:这城中的五万兵士,这只舰队至少可以载下一半。夏风来临之日,拉起满帆,只需两三日便可直达京城.....
这年关时候码头上拢共没几个人,李忆便格外显眼。
他所关注的船队之中,也有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
柳唯在柳氏新尚年轻一辈里,算的上是个出类拔萃的,因此被家族委派以这船队统领之职。
他心里却是不足:窝在这新尚能有什么出息。看看在京里的那些兄弟,一个个斗鸡走马差他差远了,然世人却只知他们不知他柳唯.....
柳唯心中叹口气,继续打量李忆:这般非凡人物,定是扎营在下游百里处的那只队伍的吧。京城已经传过消息来,叫恪守本分,不可与之接触更不可得罪。却是神神秘秘,不肯说清楚来人身份。不过他自己自有办法,打听出是禁军的人,许是奉了圣旨办什么要紧的差事——若他在京中,不说禁军,便是皇帝,也有机会朝觐吧。
“七少,”此时家仆来报:“巡查的兄弟们在上游发现只船,这船的形制谁都没见过,可跑的可快了!”
“哦,新船型?”柳唯对船只还是很感兴趣的:“是什么来头?”
“已问过了,说是京中庆国公府的船,不过来的只是女眷。”家仆道。
“哦?”柳唯挑挑眉。他自然知道庆国公白以初是太子的人,而太子现在正在对付京城柳家,庆国公就是给太子冲锋陷阵的。太子咱们惹不起,你庆国公府送上门来了,咱们还不得有仇报仇?“他们说是庆国公府的就是庆国公府的啦?我看着像是水匪刘三彪的船!”他懒懒地道。
“对,没错,是刘三彪的船,小的这就叫弟兄们把船押回来,里面的人得一个个细细审问!”家仆笑道:“里面那女眷,啊,那女匪,也不知道是小姐还是老太太!”
“只管拉出来就是!”柳唯漫不经心地道。旋即又是一笑:“还是我先去看看吧,你们这群粗人,别把人吓坏了。”
于是码头上的李忆,以及后面赶过来的楚峦,望眼欲穿中好不容易看见了条挂着庆国公府灯笼的船,不曾想却停到了远远战舰之侧!
李忆和楚峦对视一眼,赶紧寻了路往那边走。
然没走几步迎面碰上那一队巡逻的人。“前方不能去!”他们警惕地看着对方。
李忆一抬腿,把为首的那个踹出丈余。紧跟着他,楚峦便带着他带来的几个人,敏捷的向剩下的人扑了上去。
破浪舟上,方锦安早已吩咐侍卫们:“先别轻举妄动,我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不一时听到脚步声响,又有人喊:“吾等乃望云渡巡查司,尔等水匪,还不速速束手就擒,通通都到甲板上来!”
“大人明鉴,我等乃是京中庆国公府的家眷,并非水匪。想来是哪里弄错了吧?”外面的侍卫在与之交涉。
“大胆贼子,还敢冒充贵人!”顿时就听到刀剑出鞘之声。
“住手!”方锦安走到门边,放柔了声音道:“奴家乃庆国公之妹,此行是前往赵州探望急病的姑母,还请大人们行个方便!”说着便隔着门把准备好的一个小匣子递出去。匣子里,有白以初的名帖并金银财物。
柳唯斜眼看一眼,一伸手重重打翻在地:“光天化日之下贿赂朝廷命官,不要命了吗!来人,把里面的人拖出来!”
“这,你才是不要命了!我兄乃朝廷重臣,我家乃世代功勋,汝等安敢折辱?”方锦安故作慌张道。
“朝廷重臣?呵呵,朝廷重臣通匪更当斩!”柳唯昂着头道。
“你敢!”方锦安道:“你当这天下没王法了吗?”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匪!倒不知道长的什么模样!”柳唯作势踹门。
跟随他的一干人等哄笑起来:“七少让咱们瞧瞧!”“可得仔细瞧瞧!”
“大人万万不可!”外面的侍卫明了方锦安意图,也伏地做出哀哀之状道:“求大人指一条明路,我等谨遵就是了,还请给我家小姐留点体面!”
柳唯冷笑:“回去告诉你主子,今儿这体面,我还就不给他了。”
“柳家还真是好大威风。”方锦安觉着玩够了:“既如此,那你就进来试试!”
柳唯闻言大怒,当真去踹门了。然电光火石之间,还没踹到门上,他眼前一花,只觉腿上剧痛袭心,噗通倒地,放声哀嚎起来。
旁边部众看的分明: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人来,一脚踹在了柳唯小腿上,柳唯那条小腿眼见着耷拉了下来,显然是被踹断了骨头!
柳唯好不容易抬起头,看到之前他注意过的那个男子,此时悄然出现在这甲板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只死物。而他的部众们,被他周身的煞气所慑,竟连连后退。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此撒野!”柳唯咬着牙道:“都给我上,他就一个人!”
部众们经他提醒,打起勇气来,一拥而上。
然不曾想到,船上的管家、小厮们,明明刚还伏倒于地苦苦哀求的,瞬间变幻了气场。一个个如野兽般向他们扑过来。不下一两个回合,部众们全倒在地上打滚。
“这个为首的留活口。”李忆冷冷地道。
“是!”侍卫们齐齐跪倒应诺。
于是柳唯就眼见着,这群人也没有动武器,只双手一错,他的人便被拗断了脖子。我xxxx!他想怒吼,可是却变成牙关的颤抖。
不不,你们安敢如此大胆!柳唯挣扎着扶着船舷站起来,想招呼别的船上的人。纵然年节下很多人都回家了,可是全部加起来,也有三两百弟兄,都是膀大腰圆的好汉,定能撕了这伙子人!
别的部众的确已经被惊动了,纷纷挥舞着武器向这里跑来。可是在码头上,一排站着十余人,此时纷纷解下背上背囊,掏出一截短棍,不知怎地一旋一拧,瞬间变成了一柄半身长、寒光粼粼的□□!柳唯眼看着,两个一块冲过来的弟兄,竟被一刀劈作四半!
不多时,便杀的旁边江水尽作赤色,部众们畏缩不敢上前,还在犹豫之间,却听马蹄哒哒,转头一看,迎面风驰电掣奔来一支马队,马上骑士挥舞着同样寒光粼粼的□□。部众们一见之下,肝胆俱裂,只以为已被团团包围,一窝蜂地跪下求饶。
胜负一份,但楚峦并不敢大意。这里不过是殿下出行例行警卫的六十人而已。他从怀中取出发信烟火,扬手抛入空中,召唤大部人马支援。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一刻时间。李忆看着差不多了,深吸口气,准备去见方锦安。
便在此时,他察觉到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
不必回头,李忆也知道这是谁的。他呼吸骤然急促。他转身,不管不顾地先把人抱进怀里。
她似乎,没有挣扎没有不愿?只要她有一点点抗拒的表示他就松手。李忆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抱的更紧。
“安安,对不起。”此时此刻,他只恨这世上没有更好的词语能传达他的悔恨。
而方锦安也许久不语。终于他听到她轻笑了一声:“小忆,你是对不起我,非常对不起我。”
李忆闭闭眼,只觉着心向万丈深渊坠落。
这次却不容他再躲避。“看着我,小忆。”她说。李忆睁开眼,看到她的眼眸在他面前咫尺间闪烁如星。“你差点让我永远失去你。”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庞。
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似乎没有气怒......李忆的坠落终止了一瞬。
“你知道吗,小忆,”方锦安紧紧盯着他:“我这一生,其实只爱过一个人。但是,我自己,却一直不知道......”
不是说,对他动了情吗,如何,如何又变成只爱过一个人?李忆的心,又加速的、天崩地裂的坠落。
但是如何的酷刑,也是他该受的。李忆咬着牙,强迫自己看着她。
“我这一生,唯一爱的人,”方锦安觉着自己脑子有点乱,可她愿意就这么乱七八糟说下去:“他曾在雪原上,为我潜伏三日伏击重敌,他亦曾在瀚海里,为我挡下七万铁骑。”
方锦安眼中繁星更盛,声音亦哽咽起来:“小忆,你告诉我,我爱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写的好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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