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安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这群老部下们是怎么了。以前她是阿绣的时候他们对她虽也敬重,但并没有现在这样,敬重之外又加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然而极其狂热的情感。这种情感驱使着这群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汉子,竟如同不经事的少年郎一般,尽做些匪夷所思的傻事儿。
喂汤被李忆以有碍她病情的由头叫停了。然而众将又各有花样:接见时拉一拉手是谁都不能拉下的,还有那等激动难抑脸皮又厚的,直接扑上来就一个熊抱。有个年纪小的忍不住涕泪俱下得到方锦安亲手拭泪之后,后面的人就都把泪哗哗的脸盘子往她面前凑。又有人献上长策请主上狠狠鞭策于他,还有一个当即扒了上身衣服请主上在背上题写激励之词,并表示要马上找人纹成纹身......
如此热热闹闹,你来我往,直闹到除夕,没一个肯走的,定要陪着方锦安过这一个新年。
方锦安自觉这许多日疏忽了李忆,因此除夕那日,她闭门谢客,神神秘秘地忙活了起来。李忆来了也被谢岫挡了驾:“娘娘说,她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李忆很怀疑是惊吓:“别是她的病又发作了吧?”
“没有没有,我发誓没有。”谢岫忙道:“如若真是发作了,现在没有隐瞒的必要呀。她真的是要给你惊喜,殿下就等着瞧吧。”
“要什么惊喜,她保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可千万别让她累着了。”李忆皱皱眉,回了军中大帐,继续与人议事,安排各种事宜——柳家虽倒,但收拾首尾的事儿就不少。光说把这谋逆的罪名坐实了,就有无数案牍文章。他之所以滞留此处不去,主要就是此事牵绊。乃至于这大年下的,也不得歇息。
谢岫应付了李忆,进去看方锦安。却见方锦安盘坐在圆桌前,面前弹开一溜儿几个布袋,里面是各种粗粗细细颜色各异的粉末——谢岫知道,这是侍卫们出去花了几天功夫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又有一柄极精细的戥子,并数柄大小不等的细长精巧木匙。眼下方锦安正在从各个袋子里称量出分量不等的各种粉末,一一用细磁碟子装好。
“是要作画吗?”谢岫凑近看看,这些粉末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作画颜料。
方锦安只专心称量:“再猜。”
谢岫委实猜不到。直到看到方锦安拿出一个圆纸筒子,往里面添那些粉末的时候,谢岫才恍然大悟:“炮仗?啊,不对,是花炮吧?你还会做这个?”
谢岫有点哭笑不得,做个花炮送给心上人做惊喜,这太不靠谱了吧?
然而方锦安并不理会她,她只仔细做着她的花炮。很快谢岫就发现,她做的极精细,堪比绣花:各种粉末一线一线,一丝一丝,一点一点用不同大小的木匙放进筒子里。还不是随便放的,有极严格精准的规律。一个时辰下来,也才放了不到半寸浅浅一层。且看这势头,这东西得一气呵成,不能停的。
“哎呀,这东西太费神了,”谢岫懊恼道:“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许你做。”
的确极费神,方锦安这一日,饭和药都是谢岫在一边喂进嘴里的,头基本没抬起过。天都黑了,才堪堪完成。
李忆已遣人来催过数次,又亲自过来。军中已摆下百来桌宴席,官兵同贺。方氏诸旧部更绞尽脑汁,安排下许多节目,取悦于方锦安。
方锦安匆匆忙忙洗漱更衣,带着谢岫出去。李忆问她:“到底折腾什么了,这一天不见人?”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方锦安伸手与他十指相扣。
宴席摆在阔朗的练武场上。无数火盘熊熊燃烧,照的夜如白昼。他们一走近,立刻鼓乐大奏,两列立于道路两侧的精兵,齐齐长剑出鞘,平举齐胸,火光下倒似两条闪着寒光的直线。
李忆握着方锦安的手,行走于众人拱卫之中。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前的此时。他孤零零一个人,在皇宫大殿中领宴。他只能遥遥的偷看坐于李悯身侧的方锦安。还不能多看,唯怕被人发现他这份心思。那时他的手中也是空荡荡的,唯有因紧张渗出的汗水。他很想与她说一句话,却又怕给她带来麻烦。还没等他想好,她已经借着病弱的由头退席而去了。他还是不敢多看她,只能用眼角余光追逐着她的背影。那么瘦弱孤单的背影,他很怕一阵风把她吹跑去。那时他想如果他能有机会与她并肩而立,他一定要把她牢牢抓住,牢牢抓住,片刻都不放开。
而如今,他做到了。她就在他身边,被他牢牢抓住。
李忆忍不住看着方锦安笑了。
怎么突然就这么开心了。方锦安歪歪头,也看着他笑。
见了这一幕,众方氏旧部中许多人心下不由得酸溜溜的。于是宴席开始之后,众将纷纷来敬李忆酒:灌死这个抢了我们主上的!
然李忆一口回绝了:“孤已发下誓言,今生再不饮酒。”
众将不依了:“男子汉大丈夫哪儿有不喝酒的?”“以前又不是没和咱们喝过!”“莫不是当了太子殿下,看不起我等?”
然不管他们如何激将,李忆就是不松口。
方锦安也很惊讶。她与他附耳道:“如何就不肯饮酒了,是因为上次的事儿吗?那不是你的错......”
“我怕酒味儿熏着了我的安安。”李忆笑道。
方锦安手指挠挠他掌心:“其实喝醉了的小忆也很可爱的。”
他们这里打情骂俏,自以为没露首尾。然众将双目雪亮,一一看在眼里。心中酸水儿更盛,就有人越席而出:“今日良辰,某为主上舞剑助兴!”说着便解了外衣到场中空地,放声而歌,执剑而舞。只管把那矫若游龙的健壮身段展露的淋漓尽致。这一带头,立马又有人要表演马术,又有人要演棒法......顿时场中气氛如烈火焚油,炽烈到极点。
方锦安看正是时机,便跟一边的楚峦使个眼色。楚峦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见嗖嗖几发五彩斑斓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顿时引起一片惊呼。
“哟,我们娘娘这花炮做的这么好看的?”谢岫唯恐李忆不知道这是方锦安做的,忙出言提醒。
就在这说话之间,烟火又炸开数层,却是一层比一层绚烂多姿。便在极致之时,漫天烟火中显露出一个人影。谢岫原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细看,果真是一个人,还越来越清晰:戎装在身,策马引弓,容色坚毅,分明是李忆!
谢岫目瞪口呆看向方锦安:原来你还真是在作画,以天幕为纸,以烟火作画!
谢岫都震惊成这样子,更何况李忆本人。他瞳孔骤然缩紧,又猛地去看方锦安。
“还有哦!”方锦安笑眯眯地指着天空。
只见那人影慢慢黯淡,而一行字显露出来:承天之庆,永寿万福。
“安安。”李忆平日再沉稳,此时却也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而方锦安却挣开他的手站起,大礼跪拜:“伏唯太子殿下承天之庆,永寿万福!”
“太子殿下承天之庆,永寿万福!”众将见状,忙都收了轻浮之态,纷纷郑重跪拜。
一时请众人都起了,命继续宴乐。“安安,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李忆又低声与方锦安道。他如何不清楚方锦安的心思:她在这里摆明她的态度,令方氏旧部尽忠于他。
“你是我的夫君,他们原该如此。”方锦安笑道。
李忆愣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我的夫君......”方锦安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他是想让她多叫几声。她觉着脸有点热。她眼波流淌看李忆一眼:“我们赶快回京成亲好不好呀。”
“好。”李忆握紧了她的手:“成亲后,就可以天天听你叫了。”
一旁的谢岫赶紧挪挪位子,离他们再远一点:我什么都没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结婚了,撒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