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来过颖州城,他知道颖州城里有一座破庙,就在城郊不远处。若是朱重八按原计划一个人来,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躺着也是一夜。可如今张颖跟着来了,说什么也得有个挡雨遮风的屋檐吧。
朱重八找到了这座破庙,是个观音庙。
他当过和尚,虽然时间不长,但他知道那时候是因为出家才能有口饭吃,才能活下来。朱重八没有忘记那段经历,反而很感激他那时候的师傅高彬和尚。
朱重八不信神佛,但他感激寺庙。这座观音庙已经荒废很长时间了,观音像也已经残破不堪。朱重八带着张颖在里面用稻草铺了张简易的床铺,就一个人跑到观音像前跪下来拜了三拜。
“你信佛的吗?”张颖看见朱重八的举动,好奇问道。
朱重八拜完之后站起身来,对张颖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不信佛,但我当过和尚。”
“哦?”张颖饶有兴趣地笑着问道:“不信佛的和尚吗?”
朱重八走到门外,抬头看了看散发着微光的月亮:“是啊,我从来就没信过佛,当和尚也只是因为那样能吃上饭,能让我活下去。信佛有什么用,你拜拜他,他还能给你变出饭来?”
张颖跟在朱重八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带笑意:“既然你不信佛,那你刚刚为何要拜佛?”
朱重八呵呵一笑,“我不信他,但我感激他。无论他是否存在,我都因为有一群信他的人才能活下来。我拜的不是佛,而是给过我饭吃的那些和尚。”
“朱大哥。”张颖唤了一声朱重八。
“嗯?”朱重八应道。
“其实,我和你一样,我当过道士,但我也同样不信三清。”张颖淡淡的说道。
“你当过道士?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当道士?尼姑吧!”朱重八讶道。
张颖白了他一眼,说道:“就是道士,我是女扮男装去的,师从龙虎山。不然,你以为我这商人家出身的女儿是怎么练的一身功夫。”
“男扮女装?龙虎山那些道士我知道,可都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物,你男扮女装能瞒得过他们的眼睛?”朱重八不解。
张颖笑了笑说道:“当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但我能瞒得过他们的心啊。”
“什么意思?”朱重八一时没听太懂。
张颖解释道:“龙虎山的道士又不能真的成仙,要活命总得吃饭吧,要吃饭就得要钱吧。元人不尊道,龙虎山的师傅们被打压的狠。我哥哥为了让我学一门防身技,花了些钱把我送上了龙虎山。师傅们不是什么迂腐的臭道士,这都快活不下去了,没谁要为了规矩饿死,所以让我女扮男装就进了龙虎山。”
朱重八恍然。看着张颖一身的功夫他也曾经怀疑过,一个女孩子家家,又不像自己加入白莲教有李寻龙这种高手的教导。但张颖没提,他也就没问。
张颖接着说道:“我那些师傅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可我懒,师傅们给的功课都不去认真完成,只学得皮毛就下了山。可是我每年都会给龙虎山上的师傅们写信的,我虽然不信三清,但我尊敬我的师傅们。”
朱重八看见张颖的表情渐渐变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沉,眼眉处隐隐能看出一丝隐忍的悲意。朱重八没有打断她,而是静静的听她说着。
“可是去年,我写信去龙虎山之后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我不放心,叫哥哥托人去龙虎山上打听打听。”
张颖的眼睛忽然变得通红,眼眶蓄着随时可能落下的泪珠。
“你没事儿吧?”朱重八伸手搭在张颖的肩膀上,关心道。
张颖摇头,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后来,哥哥告诉我说,元人已经派军队扫荡了国内几乎所有的道观尼庵,说是邪教蛊惑人心。龙虎山,也未能幸免于难。从那之后,我就没有联系到过我的那些师傅们,生死未知。”
朱重八不知该如何安慰张颖,只试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抽泣,张颖也并没有拒绝。
靠在朱重八的肩膀上,张颖也没有停止讲述,抽泣着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就喜欢打仗。我坚持上战场,只是因为我的敌人是那些杀害了我师傅们的元人。我要杀了他们,为师傅们报仇,为龙虎山出一口气。杀的越多,那些在天之灵才会越安息。”
朱重八摸着张颖的头发,点头轻声安慰道:“我懂,我都懂。没有人天生喜欢流血,喜欢战争。元人残暴,所以我们才会站出来反抗,这都是迫不得已的。”
“嗯。”张颖想起了伤心事,抽泣个不停,听见朱重八的安慰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没有再说话,毕竟还是个女孩子,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朱重八也没有说话,就这么让她靠着肩膀静静的站在月光底下。
朱重八和张颖的夜行衣已经脱了下来,明天的行动在白天,穿着漆黑的夜行衣反而显眼。
月亮的光辉洒在这两个人身上,柔弱的女子靠在男子的肩上轻声抽泣着,男子的目光时不时的瞟向女子的头发,他是想看看女子的脸庞,但女子低着头看不见。
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张颖的哭声早就停了下来,朱重八的半边身子也被靠得发麻。
“颖儿,我带你先去睡会儿吧,天亮了还得潜入州尹府呢!”朱重八轻声问道。
张颖静静的,没有回答。
“颖儿?”
朱重八又轻声叫了一句,张颖还是没有回应。
他把张颖扶离他的肩膀,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睫毛还是湿的,睡梦中颤动着显得格外的动人。
朱重八换另一只手搂住张颖,抡了抡发麻的胳膊,然后看着熟睡中的张颖,一把将其横抱起来,走到早就铺好的茅草席旁将张颖轻轻放了上去。
茅草不够,所以只铺了一张床铺。张颖睡下了,朱重八就在一旁,找了根柱子靠着,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