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启伦听龚梦舒这么一说,连忙摸了摸脖子,摊开手发觉真沾染了红红的女人唇膏印,心里直骂娘,但嘴上却并不承认:“这,这不过是同学在席间作画用的原料,绝对不是女人的口红印!”
“真的是口红印么!”龚梦舒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浮起了一抹疲惫和失望之色,她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失落与惆怅,对黄启伦说:“夫妻之间贵在互相信任,我相信你启伦,不过希望你不要刻意欺瞒我!”
“我怎会欺瞒你?”黄启伦心虚地笑,道:“我对你的心,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龚梦舒只是沉默,并不接腔。
黄启伦见龚梦舒生气,又道:“反正你别多心,我对你总是一心一意的,只要你对我不是那么冷若冰霜,我哪会出去找乐子?”他说得倒也是实情,新婚燕尔,哪对夫妻不是如漆似胶,可是龚梦舒自从新婚那夜之后,和他总是生分了许多。每次亲热她不是害怕地蜷缩成一团,就是在他身下犹如一条死鱼,动都不会动的。他觉得自己对她的耐性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心中的不满和挫败早就填溢胸腔。
“梦舒,你对我好点成么?”黄启伦上前再次拥住了龚梦舒,低低在她耳边温存耳语,一双渴望的手又开始在她身上游移起来。
可是今夜的龚梦舒却毫无半点缱绻之心,她忍耐了半晌,终究还是推开了黄启伦,道:“启伦,你先别这样,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有什么事我们上床后再商量吧,我倒是希望你能多向我吹吹枕边风,”黄启伦醉醺醺地笑道,抱着龚梦舒便要往床上去。
龚梦舒忍无可忍,抓住了黄启伦的手甩在了一旁,然后正色道:“启伦,请你好好听我说话,可以么?”
“那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那快点说呀!”黄启伦被龚梦舒果断拒绝,心里无名火起,没生好气地问道。
“我娘家出事了!”龚梦舒吸口气,胸口里酸酸的都是苦涩的滋味,“我二娘卷款跑走,我爹气得中风住院。现在我娘家四壁空空,可是还欠着一笔医药费才能让我爹继续治疗,所以……在你回来之前我和娘商量过了,想把我陪嫁的首饰拿去典当暂时先度过难关……”
“那你直接就问娘得了,和我商量做什么?”黄启伦说着,脸上依稀还有不快之色。
“娘说她做不了主,所以让我找你商量……”龚梦舒放缓了声音,好生细语求着黄启伦,“启伦,可以么?”
“这个……”黄启伦挠挠头,做为难状道:“梦舒,即使我同意了,娘也未必能把首饰拿出来典当,毕竟医药费这东西说不好就是个无底洞,投进去也不见个回声响的。你看,若是你爹情况有好转,还不如抬回家去疗养,不仅方便照顾还省钱是不是?”
龚梦舒听黄启伦这么一说,心里只是凉了半截。她咬着唇,依旧不死心地求着黄启伦:“启伦,我爹病情很重,必须要住院治疗。你也知道我劝不动娘,所以能否请你帮我说说话?你的话她总是肯听的,你帮帮我,就当我欠你的,成么?”
“欠我?”黄启伦脱了鞋子上了床,四肢八叉地躺在床上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欠我,可是为什么总不能遂了我的心?要知道你欠我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龚梦舒听出了黄启伦话里有话,她低垂下眼帘,默默听着他教训。
“你看我对你有多好,这年头,换做别的男人,有几个肯接收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觉得你该感恩戴德,而不是天天端着个架子,好像谁都配不上你一般,把我依旧看成是脚底下的尘土!”黄启伦借了酒劲,将心头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梦舒初夜没落红这件事他隐忍很久,表面上不便对龚梦舒发作,其实对于他来说,还是如哽在喉,不吐不快。
黄启伦的话还没说完,龚梦舒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眼神空洞地站立了半晌,才幽幽道:“原来你一直都介意我的——”
“哪个男人不介意自己的老婆被别的男人先用过了?”黄启伦蓦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指着龚梦舒酒劲一时上脑便恣意发着酒疯:“我娘说过了,你就是个表面贤淑,骨子里骚的女人!她还让我好好看着你!你二娘拿着钱跑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也准备拿了首饰和别的男人一起私奔了?”
“启伦,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龚梦舒的一颗心犹如坠入了冰窖,她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哽咽道:“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只容许你做下好事,还不容许我说了?”黄启伦酒劲上来,索性说个痛快:“所以呢,你还是老实在家待着,帮我娘多干点活,别成天想着你娘家的人,你们娘家的事我们管不起,也不想管!”
龚梦舒面色青白,在此刻却抬起头对黄启伦坚决道:“不,我不能听你的,我必须管我爹娘!眼下他们没有我,更活不下去了!”
“我越说你越来劲了!”黄启伦醉眼朦胧道:“那么有骨气你找别人借去啊!反正我们黄家绝对管不了你娘家的事!”
龚梦舒觉得一股冷意不住从脚底和心底里泛起,她盯着黄启伦犹如看陌生人一般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好,我找别人借,不劳烦你和你娘了——”说着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黄启伦在床上,连忙喊住她:“这么晚了,你要上哪里去?”可是龚梦舒连头都不回一下,一转眼便走出了院子。沉沉的夜色中,龚梦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路上走着,身子踉踉跄跄,她的心是空的,空得几乎让她在天地间几乎找不到渺小的自己。
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所有的憧憬都是虚幻的,原来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从自作主张嫁给黄启伦,到身心俱创后被迫嫁给黄启伦,原来她坚定地给自己选择的不是一条平坦的道路,而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秋夜天气寒凉,龚梦舒一路茫然地走着,前方的路途茫茫,何处是她的家?她用手捂住了自己冰凉的脸,却已经没有了眼泪。
龚梦舒一人在黑夜中走了很久,终于走回了已经四壁空空的龚家。
她在屋子里翻找着一切可能卖钱的剩余东西,二娘吴氏看来蓄谋已久,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她扫荡一空,甚至连龚梦舒闺房里的值钱物品也都被拿走了。龚梦舒找到最后,只能用手撑着一张藤椅缓缓坐下来,心里很凉。一夜夫妻百日恩,没想到二娘竟然那么绝情,连一点余地都不给龚弘文留,难道往日父亲对她的好都是浮云么?龚梦舒靠着藤椅,疲倦地闭上了眼,不想再去置评吴氏。
屋子里一片死寂,处处显露出颓败的迹象。龚梦舒休息了片刻,强撑着疲惫的身子起身,正准备再去整理屋子,却听见院子里依稀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有马靴敲击青石地面发出的沉闷脚步声。她的心里一紧,第一个念头闪现的便是二娘吴氏和小弟回来了,她连忙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门,跑到院子里喊了一声:“是二娘么?!”
可是院子里只站着一个人,来人被龚梦舒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随后便惊喜地喊起来:“梦舒,你在家呢!”声音脆生生的,却不是吴氏。
龚梦舒听着声音耳熟,定睛一看,不能置信地叫道:“墨琳!是你?你,你怎么来了?”来人竟是很久都未见的程家三小姐程墨琳!
程墨琳什么话也不说,冲上来便抱住了龚梦舒,连声道:“梦舒,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嫁了呢,恨死我了!你知道么,我好想你!”
龚梦舒百感交集,也是紧紧搂住了程墨琳,她的眼眶微微发红,鼻子发酸,两个好朋友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的。龚梦舒从程府回家嫁人分别才短短两三月余,两人却感觉恍然如隔世。
“梦舒,你还好么?”程墨琳吸吸鼻头,关切地问着龚梦舒,“你……不是在黄家么?怎么会在这里?”
龚梦舒强颜一笑,道:“我……过得……还算可以吧。只是你来得不巧,我二娘她离家出走,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包括我家的小弟弟也被她领走。我爹受不了刺激生病住院了,我娘在医院里照顾他,所以家里现在乱糟糟的,我便回来照看一下——”
“哦,天啊,怎么会这样?”程墨琳闻言瞪大了美眸,吃惊地问道。
龚梦舒摇摇头,苦涩一笑,无法回答程墨琳的问话。
程墨琳叹口气,说:“事已至此,你也别太多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好好照顾好龚世伯要紧,其他的都先放到脑后去吧——”
龚梦舒感激地点点头,要拉着程墨琳进去坐,程墨琳却站住了,她低着头翻找着自己的手提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包分量颇重的棉布口袋来塞给龚梦舒,道:“梦舒,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需要用钱,这些钱你先拿去用,不够的话你再找我——”
“不用了,墨琳,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钱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真的不用!”龚梦舒被程墨琳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愣怔,但随后便反应了过来。自尊让她涨红了脸要将银元推还给程墨琳。
程墨琳看着龚梦舒不依地跺脚道:“梦舒,你要和我客气那就真不够朋友了!朋友有难,自然我要两肋插刀,日后我若有困难,你也要来帮我,这样才对是不是?”
“不,墨琳,真的不用了,我爹的医药费用由我自己来解决,你不用这样——”龚梦舒坚持自己的原则。她不是不需要钱,但是她不想再欠程家的人情,接受了这笔借款,将来又要和程家牵扯不清,她不愿意再去面对程家任何一个人。如若不是程墨琳来看她,龚梦舒是不会主动前去找程墨琳的,因为看到程墨琳相似的眉目,就让龚梦舒想起了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你收下吧,梦舒,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想办法还我,我要算利息的哦!”程墨琳却比龚梦舒还执着,非要她收下不可。
龚梦舒一来被程墨琳诚挚的表情所感动,二来确实也是走投无路需要钱,于是只得将银元接了过去,声音沙哑道:“多谢你了,墨琳。”
“哎,咱们谁跟谁呀!”程墨琳看着龚梦舒接了银两,方才舒了口气,她亲热地挎着龚梦舒的胳膊,娇俏的脸上喜笑颜开。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程墨琳便要告辞离去。龚梦舒连忙挽留,但是程墨琳说家里还有客人等着,改日再来,龚梦舒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她离开。程墨琳还不让龚梦舒送出来,说门口有司机等着,让龚梦舒赶紧回屋继续收拾东西,好早点去医院陪伴龚夫人和老爷。
程墨琳变得如此温柔体贴让龚梦舒有些对她刮目相看,想当初程墨琳是个多么天真和任性的千金大小姐,难道是爱情让她变得如此动人和温婉么?龚梦舒看了看程墨琳,促狭地问道:“家里等着你的客人可是李哲瀚么?”
看着程墨琳蓦地红了脸,娇羞地低下头去,龚梦舒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于是便不再挽留,道:“那你路上小心。”
程墨琳点头应了,龚梦舒还要再送出去,程墨琳连连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便往院子外头走去,刻意不让龚梦舒跟上她。
龚梦舒只得站在院子里停步,目送程墨琳的身影出了院门,随后院子外头便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龚梦舒怔怔听了半晌,方才回房去。却在转身的瞬间,她的心里顿时浮上了一丝疑窦:“程墨琳这么凑巧找上门来,难道是事先知道她家发生了变故,才给她雪中送炭送来了银两么?”她望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元,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渐渐驶离了龚家的豪华汽车上,程墨琳坐在车后座上,一动不动看着前面开车的司机半晌,才徐徐道:“二哥,我帮你办好事了,现在你也要答应我的条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