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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武坐上城主的位置——也是家主的位置,程婴一摆手,几名女姬走入屋内,手里捧着晋国的公卿服装,这时,程婴躬身告退,没等赵武反应过来,座位底下已经见不到男人了。
几名女姬跪坐在赵武脚下,赵武愣了半天神,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虽然秀色可餐,但:“(程)婴,这就完了?我肚子还饿着呢?”
女姬们在偷笑,摆出任君采摘的媚态,却无人回答赵武的问题。
饿着肚子干那事,有点惨!没兴致。
赵武返身,放下身调,含着怪大叔的微笑询问女姬:“我的晚饭呢?应该有个宴会吧……没有宴会,总不成——连晚饭都没有吧?”
女姬跪地汇报:“家主明日要朝见国君,今晚要绝食、沐浴,诚心占卜……”
赵武火了,他嗖的站起来,大喊:“惨无人道!本来这地方一天就吃两顿饭,让人成天老饿得慌,现在还不让吃晚饭……哪有这么折磨人的!奶奶个熊,我不管,拿饭来,谁敢饿着我,我跟他翻脸。”
女姬们咯咯笑着,一名女姬回答:“家主,今晚上不知有多少人窥视主的行止,等着寻找主的错失……这吃饭的事情,能忍则忍了吧?我赵氏终究是待罪之族,主不会想为一顿饭,丢了家主之位吧?”
赵武看了看这名说话的女姬,用小指挑起对方的脸,怪大叔换上狼外婆的微笑,甜蜜蜜的问:“乖,如此聪明灵巧,叫什么名字?”
那女姬笑盈盈的回答:“婢女舂巧,以后还望主以后多多垂怜。”
赵武起身在原地转了个圈,自言自语:“我以后当然会垂怜你——咱现在是有房有地有车有兵马的大封建领主,目前单身一人,还没有生下接班人,换我们那的语言,俺现在是金牌钻石王老五……
乖,拿金牌王老五换一顿肉包子,值不值?……什么,你不知道肉包子是什么?那馒头呢,几个馒头一碟咸菜也行……唉,绝望,我这个‘金牌钻石王老五’头衔,竟然换不回几个馒头,这什么世道!”
赵武拼命解释半天,又是哄又是骗,几个女姬似乎听懂了赵武的话,她们虽然生起争宠之心,但还有点胆怯。
舂巧左右瞧了一下,低声解释:“我或许能去厨房,倒是能偷出一些肉脯来,但万一被人察觉到奴婢偷盗,奴婢不免是个死,家法森严,恐怕家主那时拦也拦不住——赵氏执法,向来不变通的。奴姬万一死了,怎么算?”
赵武眼珠转了转:“我不是要沐浴吗?你们去厨房提热汤,顺便偷几个馒头总行吧,随便藏在身上,带进来偷偷塞给我,这不一切ok!其实,我猜那些家臣也不一定会拦,我难道不是他们的家主,我饿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谁那么不识趋……”
赵武在这里诱骗女姬,屋门外、墙角边,师偃与师修蹲坐着窃听,师偃摇头叹息:“主上刚才使了好几种技巧啊,又是哄,又是诈,再加上恐吓,许诺……这种种智慧,用在一个馒头上,为一个馒头折腾,他难道不知道,奴仆私自去厨房偷东西,就是死罪。”
师修摇摇头:“依我看来,这位公子哥养尊处优惯了,恐怕耐不得饥饿……也不知道他原先是哪国公子,如此娇生惯养,难怪彼国都亡国了——好了,不说了。明天他还要见公卿与国君,而我赵氏现在处于紧要关头,万一他因为饥饿出了岔子,也是赵氏的损失,我看,我们不妨悄悄帮他一把。”
师偃想了一下,答:“程婴已经让我们带来的武士护在院子周围,我看可以让厨房的人离开,让女姬们去厨房烧水供主沐浴,这样,让她们偷窃起来方便。”
师修摇头:“厨房里的食物都有记录,即使没有人在,记录也在。女姬们如果偷窃,事后定会被察觉……我看这样吧,你去厨房吩咐,将所有的食物都收藏起来,我去寻找几块肉脯,悄悄放入厨房,事后我俩再打扫一番,便不会有人知道私藏食物的事情了。”
师偃点头:“如此,你我分头行事!”
师修走了几步,停住问:“你说,我俩如此费心,是不是为了馒头?”
师偃仰起脸:“吱,我俩岂是为了馒头,我俩是为了赵氏!”
师修点头明白:“原来我俩寻馒头,不是为馒头花心思,而是为赵氏;而那小子为馒头操劳,那是真的‘为馒头’!”
院门口,程婴持剑盘坐在地上,他仰起脸来,痴迷的仰望着漫天的晚霞,嘴里自语:“这或许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夕阳,这世界,真让人恋恋不舍。”
才发完感慨,师修闪身走出院子,程婴懒懒的冲师修点点头,随口问:“你出来了,院里还有谁守卫?”
师修笑着回答:“其实,主上的身手也非常可观,至少你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们只要在主上屋里放好武器……我以为,我们无需如此担心。”
程婴懒洋洋的回答:“也对,今后该给他请一个剑术老师了,我看主上的剑术不成章法,像是不曾有师承,唯独仗着力大欺人而已。”
师修连忙附和,又解释:“师偃还在院子里照料,我独自出去转转。”
程婴仿佛看穿了师修的企图,他漫不经心的提醒:“那些女奴不见得个个可靠,再者,庄中的武士也不令人放心,而我们从山中带来的武士虽然可靠,但谁知道他们的嘴是否令人放心,也许,他们会无心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嗯,你不妨去我屋里转转。”
师修得到提醒,出了院落他直奔程婴的屋子,发现屋里已准备好了一个布袋,里面放满了食物。那布袋做成长条状,可以当腰带束在腰上。师修赶紧脱去外袍,将布袋捆在腰上,重新穿好外袍,走了几步路,发现并无破绽,这才反身走回赵武的院落。
既然程婴提醒那些女姬并不十分可靠,师修决定亲自将这些食物送上,他瞅了个空子,趁女姬不在赵武屋内,悄悄闪进屋内,将腰带递给赵武,低声提醒:“主上,那些女奴多来自诸卿赠送,虽然也有些我们的家养女奴,但她们的嘴并不牢靠,请主上(吃的时候)务必小心。”
赵武得到提醒,马上说:“既然这样……我光着身子洗澡,不喜欢女人在旁边看着,你在门外帮我拦住她们,等我洗好了,再请她们进来。”
师修点头答应着,闪身堵在门边。等赵武在里面吃饱了,师修闪身进了屋内,仔细查看了地上,打扫干净所有的痕迹,这才放女奴进来服侍赵武更衣,他还站在赵武身边,板着脸掩饰:“主上沐浴的时候,不习惯有人伺候,今后赵氏家规就这么定了,凡主人洗澡时,奴仆不得靠近左右。”
紧接着,师修又低声自语:“沐浴的时候,人都浑身**,最利于刺客行刺,看来,我们确实要加强守卫力量……”
师修这么说,是因为春秋战国时代,确实是刺客最猖獗的时代,这是个最讲究个人拼杀技巧的年代,连国君都屡屡死在刺客剑下。春秋之后,刺客逐渐受到君王的围剿,他们渡海去了日本,成为后来的“忍者”。
女姬们听了师修的话,都很惶恐,她们小心翼翼,唯恐触碰到了赵武的身体,从而引起误会,等赵武更衣完毕,她们又立刻惶恐的告退,多一刻都不愿停留,而当时,赵武吃饱喝足,正旗杆高竖,兴致勃勃……没人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赵武重新登上兵车,向晋国国都新田城赶去。
从赵城往新田要走三天,路上,赵武只喝了一点点蜜水,半点食物都没有机会吃——这种绝食的习惯起源至晋文公,晋文公归国后,所有随同他流亡的功臣都得到了赏赐,唯独忘了介子推,后来经人提醒,他才寻访到介子推,但介子推已经背着母亲进入绵山中。文公随后得到别人的建议,放火烧山,以逼介子推下山来,没想到介子推拒绝下山,抱着母亲在山中被烧死。
事后文公很懊悔,他下令:从此以后,在他放火烧山那天,晋国禁止举火——这就是清明节“寒食”的来历。后来,他又将介子推抱的那棵树砍伐下来,做成木履,以示纪念,由此,“足下”便成了晋国最尊敬的称呼。
由于晋国当时是强势文明,于是清明节、寒食、足下这些名词推广至全中华。
自寒食节之后,晋国也便多了一个规矩,罪臣面见国君的时候,为表示崇敬,要沐浴、绝食,即使偶尔进食,也不能举火。
按规矩,在路上赵武是可以吃食品的,只要寒食就行了。但程婴害怕有人抓住这点恶意挑刺,所以坚持赵武一点食物不吃。当然,他也假意没有察觉师修不停的给赵武塞一些点心、肉脯——即使这些食物都是由他本人预先预备好的。
进入国都,赵武第一个见的是晋国第四顺位正卿、上军佐韩厥。路上程婴解释:“你祖父赵盾昔日抚养了韩厥,又一手提拔韩厥成为正卿,这次赵氏大难,仗义直言者唯有韩厥,你的这次冠礼也是韩上军佐一手安排的,所以我们先去见见他,看他怎么安排。”
韩厥早就在等候赵武,一见他们这一行人抵达,他赶紧招呼:“你们不该先来见我,该去先见执政……这样吧,我让儿子‘起(韩起)’陪你们去,等你见过所有公卿,最后再来见我。”
韩起应声跑出来,这是个三十多岁,接近四十岁的中年人,虽然是军人,他身材却不是雄壮的,反而是瘦长文静,但一张嘴,赵武就知道这厮不是个好鸟,他说:“哈,武已经长大了,长的如此俊美,该迷死妓馆的那些女娘了,怎么样,逛过几次妓馆?新田知名的女优认识几个,回头我领你去转转,有这么俊美的少年在,那些女娘该不巴结死我。”
韩厥对于儿子的口无遮拦似乎毫不在意,也许,这时代贵族的风尚就是如此,他含着笑,频频催促说:“快去快去,休得耽误了时辰。”
赵武接着去见的是晋国第一正卿、中军将、晋国执政栾书。他似乎早就等着赵武来拜见,站在元帅府台阶上,一见到赵武下战车,他也走下台阶,迎着赵武赞赏:“美哉!昔吾事庄主,华则荣矣,实之不知,请务实乎。”
这话的意思是:真是个美少年啊!我曾经是你父亲庄主(赵朔)的老部下。你外表已经够漂亮了,但不知道才能如何,希望努力加强自己的才德啊!
赵武的父亲赵朔谥号“庄”,故此被尊称为“赵庄子”,或者“庄主”。
栾书当年曾参与剿杀赵族,但他和赵武父亲赵朔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他讨厌的是赵同和赵括,当时发难也是针对他们的。现在的栾书已经是国家的执政,从这番话里可以看出,他对赵武的态度还是真诚和爱护的。
赵武接下来见的是上军将,晋国第三正卿中行庚(荀庚),他的评价是:“美哉!惜也,吾老矣!”他在说:真是个美少年啊!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将来辉煌的那天了。
中行氏出身荀氏。荀氏本出自“先氏”,因“先氏”祖先一支因功获得封地荀,故别立宗族为荀,后来晋国改“上中下三军”为“上中下三行”,荀氏一支担任过“中行军”主帅,便成为“中行氏”;而得到封地“知(也称智)”的荀氏一支,则别立宗姓为“知氏(智氏)”。
随后,赵武马上见到了中行庚堂弟,智氏当家人、下军将、晋国第五顺位正卿荀罃(ying,罃这个字现代写为罂,罃字则在字库中难见,今后便用的‘荀罂’代替)一见赵武,也赞赏说:“我家那英俊小子,要努力呀!作为赵衰、赵盾的后代,如果到老还只是个大夫,难道不是个耻辱吗?……如果你能学习祖父赵盾的忠诚、学习曾祖赵衰文才,这样事奉国君,一定会获得成功的!”
荀罂封地为知(智),故此别立宗族为“知(智)氏”,所以又被称为知罂(智罂)。智罂称赵武为“吾家俊小子”,是因为赵武聘定的正妻是荀罂嫡长女。
知氏与中行氏是一家人,他们立场基本一致,都看好赵武未来的前途。
随后是新军佐、晋国第八正卿士燮(xie,音协,意为调和、协调),他对赵武的评价是:“从今以后你要时时警戒自己啊。你长得如此英俊,简直帅呆了,那一定是深受上天的宠爱。明白的人受到上天宠爱,会更加谨慎;糊涂人受到宠爱,则是骄横无礼……古代的圣王是最痛恨骄傲自大的啊!”
士氏了不得,他同时是中国许多姓氏的起源。士燮封地为范,故也被称为“范燮”,所以他是中国范姓的起源。而“士”也不是他的姓,其家族在尧帝时被称为“有陶氏”,故此其宗族中有一支现在还以“陶”为姓。后来,其家族某人曾为太甲帝御龙,被太甲帝赐其为“御龙氏”。到了周王朝时期,其家族曾被封为唐杜国(杜国),故此他又是唐氏与杜氏的起源。
而现在,他被称其为“士燮”,这其实是一种尊称,因被灭国后的杜伯逃入晋国担任了“士师”——也就是大司法官——而“士燮”这称呼的意思是:“士师(**官)的后代、名叫燮的家伙”。
看得出来,士燮自己就是个谦谦君子,见到赵武免不得要唠叨得多一点,但他的话还是善意的。
晋国是典型的军国主义,四支军队的正副官员就是八名正卿,文官没有,全是武官管事。其顺序为:“中军将”为第一执政、称“元帅、元戎”;第二顺位正卿为“中军佐”郤锜;第三卿为上军将中行庚(荀庚);第四卿、上军佐韩厥,下面依次为下军将荀罃(智罂)、下军佐郤犨(chou)、新军将郤至、新军佐士燮(xie)。
见完了这些人,师修轻声提醒:“下面我们该去见‘三郤’了。昔日,你(赵武)爷爷赵盾提拔了三郤的祖父郤缺(音‘稀缺’),但到了三郤这一代,因郤家想争取更多的卿位,也想着讨好国君,便在赵氏蒙难时成为攻打赵城的主力军,我们将他们放在最后拜见。是因为放在最后见面,前面诸卿已表明态度,三郤也不敢过分为难。”
师修的猜测很精确,不过,“三郤”虽然没有为难赵武,但态度并不友善。
中军佐、晋国第二正卿郤锜(xiqi、音‘稀奇’,锜是古代的一种三足烹饪器皿,也是一种凿子的称呼)评价说:“真是个美少年啊,但要说壮武,和我这个老同志比,就差多了。”
下军佐、晋国第六正卿郤犨(犨chou、音愁,指牛的喘息声)一见赵武,不屑地淡然说:“年轻人来我这里求职的很多,我该怎么安排你呢?”
新军将、晋国第七正卿郤至不咸不淡地说:“嗯,好吧,你觉得谁比你强,就对谁好一点。”
在这里,郤锜所说的“和老同志比”,郤至所说的“谁比你强”,都是指他们自己,他们的话语中都饱含威胁。郤锜话中的意思是:虽然你很强,但毕竟不如我。郤至话的意思是:我比你强,所以你要对我恭敬点。
整个接见过程中,程婴一语不发,韩起在旁边不停的插科打诨,缓解着紧张气氛,但没用,三郤态度傲慢,似乎全不把韩氏的存在放在眼里。
整个过程中,赵武的举止倒是一板一眼,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接见完毕,程婴出了三郤的官衙,坐在车辕上发了半天愣,韩起倒是理解,他劝说:“终究还是要见那个人的……现在去吧。”
程婴点点头,举起了马鞭,韩起跳下车,悠悠闲闲的说:“我先回父亲那里,等你们见完她,我请小武去妓馆逍遥——对了,我还约了士匄(匄gai,通‘丐’,他是士燮(范燮xie)之子,故此也称范匄)、魏相(魏家当代家主魏锜之子。因封地为吕,又被尊称为吕相),我们来个畅饮通宵。”
韩起约的这两个人,等于晋国的“太子党”一族,这些人都是当代晋国正卿的接班人,而韩起之所以把这些人一呼及至,是因为他父亲韩厥除了担任王宫警备司令外,还担任“公族大夫”,即专门负责管束“太子党”、为“太子党”开方便之门、并为他们事后擦屁股的“中央办公厅主任”。
与这些人交往,对赵氏的兴起大有帮助,因此程婴不能拒绝,赶紧举手谢过韩起的安排。
赵武的马车继续走向宫城,车马拐过街角,赵武才敢小心的询问:“见谁?该是去见国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