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摇头:“我们或许可以用战车冲击一下,赵兵正面防守薄弱,摆出这阵型一冲就溃,但……因为我们来之前要穿越崤山,所以我们的战车是用牛拉的,以牛车那种缓慢的速度出去,恐怕冲不到赵兵的身前……”
秦军开始射击了,噼里啪啦的弓弦声中,秦军统帅庶长武回头看一看身后的山路,遗憾的说:“我们真不应该派兵绕过武威……如果我们像上次对付士鲂一样,把兵力隐藏在山谷中,现在杀出来,恐怕又是一次类似战胜士鲂的大胜利……唉唉,说这些已经没用了,赵武不是士鲂,或许我按对付士鲂的方法对付赵武,又会发现我跟眼前一样,正好掉入陷阱……咦,赵兵怎么上来的这么快?”
副将思索:“听赢颂说,赵武子是国中有名的匠器大师,他闲着没事喜欢琢磨武器配件以及……”
“修路?”秦军主将回答:“你回去后,一定要求国君再把赢颂派出去看看,我想知道晋国最近变成什么样?”
稍停,庶长武下令:“冲锋吧,虽然明知道是送死,但面对晋人,秦人连一次冲锋都不敢,这不是我们的性格。”
秦军军鼓大响,十几辆战车冲出中央大阵,开始向晋军决死冲锋。
“射击,给我重点照顾那几辆战车”,赵武下令。
随着军鼓的响声,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整齐响起,一万韩氏弓兵手持长弓,小跑的冲到前沿,他们不慌不忙的把二十余只箭杆插在脚前的地上,而后,一手抓起两支箭,弓弦上再搭着一支箭,开始急速射。
久经训练的韩氏弓兵,射击频率果然是列国之冠,眨眼之间,他们将二十多枝箭射了出去,时间不过用了一分钟。
一万名弓兵每人射出二十枝箭,一分钟之内他们向对方倾泻了二十万杆箭,秦军头上承受的不是毛毛细雨,简直是瓢泼大雨,刹那间,每一个秦国人都成了刺猬。
这些刺猬人在坚持前进,虽然坚持的人数量很少,但他们浑身淌着血,眼睛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声音嘶哑,还有一些人手中的武器已经断折,但他们一步一爬,坚持着向前方挪动——这就是虎狼之秦。
田苏的嗓音平淡而冷酷:“命令盾兵向左右矩移动;命令戟兵出击,增援两侧山头的战斗;命令弩兵进行平射,精确点杀秦国前军;中军做好准备,准备进行最后一击;殿后军要越过秦军阵势,要堵住他们身后的山口。”
“一个不留!”田苏的军令引得魏家兵一阵狂喊。
军鼓隆隆,军号嘹亮,晋军全军出击了。
胜利已经没有悬念,以魏家兵为先锋的晋国攻击部队,毫无质疑的击碎了伤重的秦国前军、中军……当他们突击到秦国后军的时候,残余的秦国人爽爽快快投降了……
数日后,当元帅荀罂气喘吁吁的赶到武威城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二百乘战车,一万五千人的秦国入侵部队,唯有后军的四千人幸存,除了秦军副将身边的三百侍从以外,其余的俘虏已被赵武转移到了甲氏,他们临走之前,把武威堡前的地面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一片大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荀罂看着武威堡外的原野,如今这原野上种满了鲜花,这些鲜花统一的白色,都是三叶草植物。荀罂打量着鲜花铺满的坡地,说:“我早知道,留你在国内比留士鲂放心,没想到你做得这么好……你们还能战斗吗?”
田苏上前打岔:“秦军阵亡尸骸一万余具,我们都埋在那面背阴的山坡上,还给他们立了墓碑,墓前插了他们生前使用的武器。幸好,有部分秦军认同赢姓赵氏,有他们帮助,我们顺利对秦军阵亡者进行了简单的身份甄别……”
荀罂大手一挥:“那样鸡零狗碎的小事别来烦我,我丢下大军,只带百余名护卫,气喘吁吁的跑到这来,不是听你讲这些事情的,眼下宋国危机、鲁国危机,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们是否还能战斗?”
赵武正在考虑,田苏叹口气:“如今这情况,恐怕我们不得不说:我们还能战!请问元帅,我们的敌人在哪里?”
荀罂叹息:“楚国人打仗越来越奸猾,我们联军刚从宋国返回,原先观望的楚军立刻推进上来了。我抵达虎牢时连番收到消息,这次楚国人采取的是两路进攻,令尹子囊亲自带军进攻宋国,大营驻扎于訾毋(在今河南省鹿邑县南),前茅(先驱军)于6月14日(庚午),围攻宋都的北门(桐门)。同时,子囊命令郑国司空子耳带军攻击卫国。”
赵武愣了一下,田苏马上插话:“楚国人太心急了,他们上来的太快,卫**队一定还没解散,郑国卫国国力相差无几,但郑国屡受我们攻击,现在恐怕打不过卫国……如果楚国人再耐心点,等卫国解散了军队再进攻,恐怕收效更大。”
荀罂点头:“没错,卫**队还没来得及解散,听到宋国受攻击的消息,范匄立刻命令卫国援宋,卫献公亲自帅军进发至襄牛(在今河南省濮阳县东),正好撞上入侵的郑军——传闻,楚国命令郑国出兵的时候,郑国认为:楚人的繁重役使总让郑人难以负荷,国内怨气很大。
但子展觉得楚国的命令必须服从,他劝解诸卿说:‘我们必须攻打卫国,不然就违背了楚国的命令。我们已经得罪了晋国,如果再得罪了楚国,你们说郑国会怎么样,大家都清楚吧?’
据称,当时子驷回答说:‘当初我们跟随晋国,我们得到了一个许国(留下的土地),如今我们跟随楚国,楚国人只知道要求我们频繁出战,我们的国家已经疲惫不堪了!’子展反驳说:‘我们的背叛已经得罪了晋国,如今我们靠上了楚国,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我郑国是个小国,同时得罪晋楚两个大国,郑国必亡。而郑国疲惫不堪,总比亡国好些吧?’
子展这番言论终于说服了郑国诸卿,大夫皇耳被拍出来,帅师侵卫……”
田苏立刻补充:“郑国的军队已不足为虑,他们只派出一名大夫皇耳领军出战,分明是在应付楚国,做做样子而已。”
荀罂哼了一声:“郑国人连做做样子都不经心——卫国执政孙林父轻松战败郑国人,皇耳也被孙林父之子孙蒯在犬丘(在今河南省拥城县西北)俘获。但卫国人推进到宋国边境,却不敢深入,孙林父来信说:面对楚军,卫国不敢单独交战,还需要我们的军队过去帮忙……我们的军队,如今正在加快速度回国,准备回国迎战秦人。
现在好了,秦人已被你打败,但我们的军队依然在赶回来,他们已经履行了出战任务,如果要出军求援宋国鲁国,唯有动用留在国内的部队了——你们是唯一留在国内的部队。”
赵武插话:“楚国人不是在进攻宋国吗?关鲁国人啥事,怎么鲁国也危机了?”
荀罂回答:“不久前,卫国人已经把郑国的军队击溃了,于是,楚国人再度增兵,并从宋国掉转方向,带领南方联军与郑**队转击鲁国——楚人这次也知道挑选对象了,他们先攻击宋国,是因为宋国和我们亲密,我们不会不救援;现在转而攻击鲁国,也是同样道理。但是,楚国人围攻(宋国)萧(在今安徽省萧县北)的军队并没有撤离,宋国来信说:萧已经坚持不住了。鲁国来信说,攻击他们的主力是郑**队,也有少量南方蛮军。”
据说,听到郑国正卿子耳带领南方蛮族入侵鲁国,鲁国的孟献子评价说:“郑国恐怕要有灾祸了,他们刚被卫国打败,又奉楚国人的命令攻击我鲁国,军队征战如此频繁,周天子尚且经不起这样的频繁用兵,何况一个小国?郑国马上会有灾难,国内的怨气怕是要发泄在郑国三位执政(子驷、子国、子耳)身上吧?”
孟献子预言式的预言了郑国的内乱,但这些话赵武等人还不知道。赵武沉思片刻,问:“郑国人敷衍式的派出军队,连卫国都觉得是盘菜,我们还需要援鲁吗?”
荀罂回答:“鲁国不能不救援,哪怕楚国人已经撤退了,我们的军队也必须去鲁国走一趟——我知道你跟鲁国的公卿关系好,或许,你还有别的什么想法?”
两人说话这功夫,田苏已经取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对着地图沉思,荀罂这句问话,让田苏眼前一亮,他试探的问:“其实,宋国位于楚军前进的道路上,楚军想攻击鲁国,必须通过宋国,所以援宋就是援鲁。
如果我们单纯援鲁,很可能军队奔波到鲁,楚军已经撤退了,等到了宋国,楚军又撤了,我们两头奔波,一无所获。现在就看元帅的意思了,元帅如果认为我们不该跟楚国正面冲撞,那我们就先去鲁国后去宋国。否则的话……”
赵武插嘴:“否则的话,我们就直捣陈国,陈国在楚军的后方,他们一向以为安全,我听说陈国国君已经把居城搬到了武昌,武昌是我修建的,我有把握攻破武昌,活捉陈国国君。”
“不行”,荀罂坚决否决:“去陈国太危险,等于已经深入了楚国的势力范围,即使你们胜利了,楚王可以呆在郑国,再从国内召集军队,从两面夹攻你。
现在南方正是雨季,你们攻到了陈国,万一道路难行就走不脱了。而且我认为现在还不是与楚国正面冲突的时候,我们要留下宝贵的力量应付齐国与秦国。”
田苏建议:“那就直插郑国,郑国我们路熟,从虎牢出发,先攻击郑国都城,调动楚军回援,而后,我们进入宋国,让楚军来回奔波,‘疲于奔命’。”
赵武惊讶的望着田苏,他是现代人,自然知道“围魏救赵”,“疲于奔命”这些战争技巧,田苏一个古人,他居然比孙膑提前领悟到“围魏救赵”的道理,实在令人惊叹。
“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荀罂回答:“我原先担心你会跟楚国人硬碰硬的打上一仗,既然现在你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你去吧,带领新军及上军韩氏的部队,马上从这里出发,武威堡从现在开始有老夫接管防卫。”
赵武看了荀罂一眼:“岳父,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你还担心我会跟楚国人正面交手?我一向以为元帅你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你只带百余名侍从,就敢接防武威堡?”
荀罂瞪了赵武一眼:“你小心谨慎?租庸制是谁先开始施行的?与仆人相约立下白马之誓,又是谁先干的?鄢陵之战的时候,又是谁先去追击楚军,你要是小心谨慎,咱晋国就没有莽撞人了。”
“我居然给人以这样的印象?”,赵武感慨。
荀罂继续说:“我们的西灭只有秦国人,秦国的军队让你打残了,在派军来,只是收尸而已,再说你这座武威堡,设计上是让两千人驻守,我随便从魏家找两千个辅助兵,配上我的护卫,防守这座城市足够了。”
荀罂这么一说,赵武直点头:“看来元帅才是真谨慎,我那是莽撞,太莽撞了。”
第二天,晋军的先驱部队陆续赶到,赵武移交了防卫,开始领着军队南下。
“这一年将会很漫长”,在虎牢城补充的军械,赵武领军出城后,冲田苏感慨:“天下乱起来了,七八个国家,你打我我打你,以前有过这么乱的时候吗?”
田苏想了想:“没有过,以前发生大战,多数是两个集团之间的交战,参加的国家虽然多,但战场只有一个,今年一年,这才到上半年,战场居然有七八个,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赵武眺望远方:“也许今后,同时交手的战场会有十几个之多,也许那时候,连盟国内部都相互交战不休。这才是真正的世界大战啊,你打我我打你,整个世界找不到一个和平宁静之地。”
田苏疑惑的反驳说:“不会吧,现在的乱相是因为我晋国没有确立绝对的霸主地位,如果我们确立了无人敢挑战的霸主地位,战争就会平息下去,那时,列国之间有了纠纷,会寻找霸主进行仲裁,而不会直接诉诸战争。
主上说以后会更乱,但我觉得楚国人这么做,反而有点垂死挣扎的味道,比如郑国他们是小国,两年前被我们联军狠狠地修理过,两年时间郑国缓不过气来,现在却因为楚国的驱使而频频发动战争,郑国人受得了这番折腾吗?”
田苏说这话的时候,郑国人已经在叫苦了。相对晋国对附属国的宽厚,又是送土地,又是帮助修城的那种慷慨,楚国人的繁重役使总让郑国人觉得难以负荷。国中卿大夫一起抱怨,但子展觉得还是必须服从楚国人的命令:“我们必须遵守楚国的命令攻打宋国,不然就违背了楚国的命令。”
子驷叫苦说:“国家已经疲惫不堪了——我曾经说‘杖莫如信’,小人物存活于大国之间,靠的是信用,没有信用,只有利用!楚国人根本是在利用我们,从不吝惜我们的国力,这样下去,我郑国要灭亡了!”
子展无奈的再度强调:“我们还能怎么办?难道我们在晋国那里还有信用吗?难道我们回到晋国那里,不被晋人利用吗?”
于是,郑国又出兵了,这是它一年里头第三次出兵——第一次打卫国,战败;第二次打鲁国,鲁国防守严密,郑国人跟着楚国人空跑一趟;这是第三次,楚郑联军攻击萧。
郑国这次出兵看来很顺利,至少比前两次顺利,在楚郑联军的围攻下,宋国的萧(在今安徽省萧县北)坚持不住了,在赵武的援兵赶到之前就沦陷。
宋国人比较善于坚持,萧沦陷之后,城里已经找不到一名完好的男人,所有的男丁,身上全是累累的伤痕,他们射光了箭,砍断了武器,扔尽了所有的石头,因为实在无法抵抗,才被楚国人攻下这座不屈的城市,看到宋国人的坚强,郑国三位执政,有点难堪。
愤怒的打量着这座城市,一只眼睛的楚王,有点不甘心,他交代三位郑国执政:“萧城的俘虏先由我们楚人挑,挑剩下的郑国人全拿走。”
“不敢,不敢”,子驷回答:“这些宋人实在倔强,我们不敢把他们带回郑国毒害百姓。”
楚王暴躁的回答:“那就全杀了——”
正在此时,留守郑国国内的正卿子孔派人来报告:“晋国援兵来了,来的是新军的赵武子,他正带领新军狂奔国都,武子擅长筑城,也擅长破城,我怕国都支持不住,请执政尽快带军队回国,如果晚了,请执政为我准备棺材吧。”
三位郑国执政还没有回答,楚王摸着一只眼睛问:“赵武子,就是那个小娃娃吧,小娃娃如今长大了,领着一个军就敢来挑战寡人——没错,他的胆子是很大,当初在鄢陵的时候,他率领几千单骑就敢追击寡人的车架,如今,他带了一个军来,自然想跟寡人较量一番。”
稍停,楚王仰天大笑:“我满足你,看看你这位击杀寡人车右(潘党)的娃娃,究竟有什么能耐?”
楚军来不及收拾萧城,匆匆上路,路上坏消息接踵而至,首先是郑国通报:“晋军已破新郑(郑国国都)第一重城郭。”
郑国三名执政苦笑不止。楚王惊讶:“郑国好歹是二等强国,当初各国联军一起攻城,都不过才破了第一郭,赵武子只带了一个军,就做到了各国联军才做到的事情。”
楚王的惊讶还没有平静,郑国人又来通报:“晋国人攻势猛烈,已破第二重城郭。”
郑国三名执政急了起来:“怎么能呢?按照这速度,等我们回去,郑国还存在吗?”
楚王好奇了:“叫过来问问,赵武子有什么手段,能够连破两重城郭。”
使者回答楚王的问讯:“晋人这次带来很多攻城器械,有与城墙等高的移动塔楼,塔楼上能站二十名弓手,他们把塔楼推进城墙,居高临下压制我们城墙上的反击,而后,把战车蒙上篷子,推到城墙下挖洞,只一会儿功夫,我们的数段城墙被挖塌,晋军随即入城。
对付第二重城郭,晋人采用了梯子,他们用四架梯子支撑一个战车,而后把梯子直接靠到了城墙上,再然后,他们把战车使上了我们的第二郭,那种战车虽然没有战马牵引,但晋国士兵用手推着战车,依靠车轮上绑的刀剑碾压我们的守军,守军崩溃后,晋人夺下第二重城郭。”
楚王一头暴汗:“我早听说武子擅长制作各种器械,没想到居然到了如此神鬼莫测的地步,他连续攻下两重城郭,使用的手法毫不重复……全军加快速度,晋军已经陷入城内巷战,我们赶过去,把晋人堵在城中。”
此时,郑国国都中,赵武下令驱散两重城郭内的郑国居民,又下令丢弃所有的攻城器械,全军撤出郑国国都。田苏接到命令,犹豫着说:“我以前专门研究过主上的攻击手法,这次我们攻破郑国国都,主上没有趁机携裹郑国百姓,已经让我很纳闷了,怎么我们还要丢弃那些珍贵的攻城器械?”
赵武笑了:“胜利比什么都宝贵!我们是一个半军,面对楚国与郑国的联军,能不被他们包围就已经是命大,我哪有心思携带笨重的器械赶路。我们现在兵力宝贵,当然我也不敢分兵遣送俘虏,所以能扔的都扔了吧,我们赶快跑路。”
田苏琢磨了一下:“我们还有时间,如果不携带俘虏与器械,我们还能多停留三五天,不如再攻击一下郑国的第三郭,让郑国人更急切一点,如此一来,加快行军的楚国先驱军一定会扔下所有辎重——他们与殿后军就脱节了。”
“依你,我们整修战具,试探进攻第三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