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奔涌而过——那些野兽从不刷牙,它们嘴里喷出的臭气,让墙边的士兵捂住鼻子,站不住脚。
浪潮般的野兽群不断的奔涌,赵武在第二道寨墙上,望着营地前的空地,懊恼的说:“前面挖的坑白费了……幸好,这是野兽,不具备人类的智慧——看来,遇到他们只要自己不慌乱,还是容易应付的。”
齐策不慌不忙:“怎能说前面干的工作没有用呢?陷马坑中、寨墙边沿,撞墙而死的野兽都已经堆积如山了,明天天亮的时候我让士兵整理一下,这些,都将是我们的食物,这下子再没人敢说我们只会做出坚守的样子了,我们现在兵精粮足,确实能够长久坚守下去。”
仿佛要为齐策的话添上一个注解,丛林里阵阵野兽咆哮,此起彼伏。
拜赵武营寨坚固所赐,大多数猛兽均没有对赵氏士兵构成威胁,少数猛兽即使冲击到寨墙下,也对甚高的木栅栏望而兴叹,随后,它们不是在后续兽群的冲击下,慌不择路的撞向木栅栏,就是纷纷绕开坚固的木墙,转而向其它方向逃生。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猛兽,而是人类。
猛兽队伍跑散之后,人类队伍出现了,黑暗中看不清他们有多少,只看见丛林里星星点点的全是火把。那些代人身上披着虎皮豹皮,脸上被各种粉彩画出颜色缤纷的花纹,他们头顶着猛兽的头盖骨,手举着火把,在丛林的深处跳跃着,嘴里发出摄魂动魄的怪叫声。让这片丛林顿时成为一个妖魔世界。
可惜,这些举动对晋国人没有用,城濮之战,邲之战之中,晋国士兵曾经遭遇过楚国士兵类似的攻击,当时楚国人给战马披上猛兽的毛皮,冲击晋国的军阵,而晋国后来针锋相对,也让士兵们披上猛兽的毛皮进行反击。
楚国是超级大国,凭他们的国力,以及楚人在干戈舞上面的艺术造诣,楚国士兵装扮成猛兽,那是惟妙惟肖——与楚国人的表演艺术相比,代国人这点手法,显得相当……初级。
经历了这么多,所以,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鬼叫声中,晋国士兵显得情绪稳定。虽然有将领建议趁夜出击,但赵武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我们有坚固的堡垒,有舒适的屋子,这半夜三更的,让我离开温暖的房屋去战斗……还是等天亮再说!”
赵武说完,打了个哈欠,懒散的走下了寨墙。走不了几步,赵武突然停步,问齐策:“我们那件秘密武器……我的行李当中是否带了那件秘密武器,带了多少?”
齐策躬身:“主,肯定带了,我亲手放进去的,前几日盘点辎重物资,我还特地把它们放在一边……”
赵武命令:“挑选部分士兵,把那件武器分发下去,让士兵先熟悉一下操作,免得事到临头而慌乱。”
“我来安排,主上放心去睡吧,策来替主上守卫这一‘兽夜’。”
这一夜,野兽群的奔跑声从日落到天明,即使驱赶兽群的代人已出现再营地旁,但那些被兽群惊动、又落单的野兽,依旧星星落落地奔跑着,它们一般毫无头绪的乱跑,一边发出呼唤同伴的嘶叫,赵武就在这种鬼哭狼嚎中安枕高卧到天明,寨墙上,忐忑不安的士兵听到赵武的鼾声,却不知不觉的平静下来,彼此相互提醒:“嘘,小声点,别打搅主(上)安眠。”
天亮时分,齐策来叫醒赵武时,赵武伸了个懒腰,这动作让齐策观察了半天,他反复探究,想知道赵武是真睡还是做样子,可惜,他最终无法确定,只能看着后者悠悠闲闲的披挂起铠甲,拎起佩剑走上寨墙视察。
一夜的工夫,猛兽的尸体已经填平了壕沟外的陷马坑,举目望过去,四处空地上全是东倒西歪的野兽,有半数的野兽被陷马坑跌断了腿,还没有彻底的死去,它们躺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的哀鸣——而此时,代人们的咆哮与鬼叫,并没有停止。
天亮了,营寨外,准备围攻晋人的代人形象历历入目。赵武初一打量,感觉似乎见到了一群维京海盗,他们像海盗一样,头发凌乱的披散在两肩,毛发之间结着厚厚的油脂,看起来他们的头发仿佛毡子一样顶在头顶。
赵武第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头皮发痒,直怀疑自己最近洗澡次数不够。
这群人形野兽脸上也不干净,许多人的脸黑乎乎的,仿佛去年吃的饭,油还蹭在脸上,他们(它们)压根没有洗脸的意识,脸上已经看不清原来的皮肤,只见到油汪汪一层污迹,估计这些人一旦放声大笑,脸上的油泥会扑簇簇落下。
经过一夜吼叫,确实,很多代人现在脸上干净了很多,原本这些人脸上还画满各种兽纹,但其实,经过这一夜的咆哮,这些人根本不用画脸谱,脸本身就成了一副诡异的脸谱——肌肉的沟壑内,油泥已经完全脱落;而那些不运动的肌肉,依旧显得污迹一片。于是,沟壑内露出的嫩红肤色,将他们脸上的皱纹勾画的更清晰、也更诡异。
赵武望着墙外代人的身影,深深吸了口气。
现在全明白了,他已经明白赵获是怎么战败的。
寨墙外,代人铺天盖地,他们的身影晃动在稀疏的丛林中,仿佛树林中所有的树木都成了他们的化身,那些黑压压晃动的身影一眼望不到头,无边无际。
一名处身于丛林边缘的代国士兵趾高气昂的冲着这里喊叫着,他喊的话赵武听不懂,但赵武认识对方身上披的铠甲——那是一身板式青铜甲。
当今天下间,只有赵武有生产板式青铜甲的技术。这种青铜甲不对外出售,但前不久,赵获曾从赵武那里获得了一批,装备自己的军队。
赵武招来斥候带回的溃兵指着外面晃动的板式铠甲询问——城墙外、丛林中,晃动的不止是一副板式铠甲,晨曦当中,无数代人士兵胸前都闪烁着青铜光芒。赵武叹了口气,手指着墙外询问:“怎么会这样?你瞧瞧,那些精美的铠甲如今穿在谁身上?
我武装到牙齿的晋国第四军,竟然被一群手持木棍的暴徒所打败了。他们是怎么败的?这身铠甲是怎么到了代人的身上?”
溃兵满脸羞惭,他们的首领低声回答:“主,他们人太多——我曾今见过一副场景,十几名代兵按住了被俘士卒的手脚,然后用石刀实行割喉……”
赵武真正想问的是:我那些装备精良的士兵,他们怎么就战败了?你瞧瞧,如今穿在代人身上的铠甲,上面连一个破洞都没有,我们的士兵是怎么战斗的?
溃兵首领的回答是:他们人太多,纯粹是靠人多势众按住了我们士兵的手脚,而后实行割喉,这才完整的扒下了士兵的盔甲……
营寨外,代人的咆哮依旧没有停止,这些怪叫声如今已经沙哑,使得那些呐喊更像是噪音,吵得人心情很烦。
忍不住的英触一挺手中的宝剑,建议说:“主,代军吼了一夜,正是最疲惫的时候,我带一个旅过去突击一下……”
赵武冷冷一笑,细声细气的回答:“咬人的狗不叫!唯有羊羔与麋鹿,才会在被屠宰之前声嘶力竭的喊叫——你派几个人过去问问,代人口渴不渴?”
赵武这么一说,旁边的士卒哄然大笑,这一刹那,大家紧张烦躁的心情都不见了。他们好奇的看着使者出营,亲眼目睹着使者在丛林边缘向代人鞠躬,交谈着什么。然后这名使者被引领到一名酋长模样的人跟前……
稍停,使者回来了,代人的回答非常憨厚:“确实口渴,如果有一点肉汤润嗓,那是极好的——汤中最好加一点你们赵氏那种特别的香料。”
赵武被代人的憨厚逗乐了,他轻声回答:“可惜我这里没有肉汤,只有血水,你问他要不要?”
使者也知道赵武的话不好听,他嘿嘿一笑,脚下却没有动。
此时,阳党目不转睛的观察着代人的军队,而后得出结论:“代人身上披的是没有去毛的整张羊皮,这种羊皮干枯之后非常坚硬,不怕弓箭射击……难怪赵获会战败的那么快。”
齐策也顺势响应:“没错,这老羊皮衣服,一边是光板的皮子,另一边却是羊毛,这件羊皮他们穿了很久,我猜测有些羊皮甚至是他们的父亲、祖父流传下来的。”
英触点头:“没错,这种羊皮袄是弓箭手与剑手最头疼的,因为它们朝外一边坚硬,而坚硬的皮子里头,却是原来的羊毛,柔软,能减轻钝器的冲击力……”
赵武立刻用一大堆新名词解释潘党的话:“你是说,他们身上披的羊皮简直是一副复合甲,外面是光洁的羊皮,羊皮里面是柔软的羊毛。如此一来,柔中有刚,刚中有柔,披着这样羊皮衣的代国人,我们简直没有办法对付?”
家臣们齐齐点头,赵武轻轻一笑:“任何不可能的事情,在它不被人了解的时候,它是不可能的,而一旦我们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切皆有可能。”
不等家臣们发应过来,赵武摆手:“命令士兵们将刀尖磨利,我要求‘甜区’之上的刀尖全部磨出锋刃来。”
所谓“甜区”是一句棒球俗语,它指的是棒球棍从头部开始算起,约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部位。当棍棒这块区域击打到棒球时,可以将挥棍产生的能量,大部分传递到球身上。
在场的赵氏士兵都能明白这句话,英触抽出佩剑,打量了一下,犹豫的问:“主上,上阵用的刀剑跟平常家中用的切菜刀不一样,因为上阵用的武器是用来格斗的,武器之间经常发生剧烈的磕碰,所以不能磨的太锋利,否则就会崩坏锋刃……”
齐策反应过来,直接插话:“所以才让你们把‘甜区’磨的很锋利,儿其它的部位则完全照旧——代军穿的羊皮袄,弓箭不能伤害,兵器钝了也不容易切割,我们把‘甜区’部位的刀刃磨得锋利,正好可以割开老羊皮。
告诉士兵,‘甜区’的刀刃部分,磨的越锋利越好。如果与敌军格斗起来,他们可以用刀刃的其它部分进行挡格,防御。”
英触也是个用剑高手,他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佩剑,感觉了一下剑上‘甜区’的部位,欣然回答:“没错,只把刀尖部分磨利,用刀尖挥舞来切割老羊皮,很好。”
此时,寨墙外,代人的队伍还在傻傻的等待赵武送去润喉的肉汤,以滋润他们冒烟的嗓子,但赵武交代完防守事务,随即转身走下了寨墙。
丛林中的代人见到赵武的仪仗、麾旗从墙头消失,齐声发出懊恼的感慨,他们的喊声惊天动地,齐策眉头皱了皱,卫敏小心的问:“代人会不会恼羞成怒,立刻发动攻击?”
阳党翻了个白眼:“代人原来就在攻击——昨夜它们彻夜骚扰不定,如果现在,疲惫的代人因为愤怒而立即发动攻击,我军求之不得。”
卫敏是今天轮值的执勤将领,他恍然大悟:“主上只管安心休息,我一定想法激怒代人,让他们立即攻击。”
接近正午的时候,耐不住性子的代人发动攻击了。他们跟赵兵不一样,代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他们在营墙外坚守到中午,原本,这些人似乎等待指挥者就位,但嗅到晋军营地里飘出饭菜的香味,丛林中的代国酋长终于醒悟了:晋国人煮的肉汤,绝不是给他们吃的。
恼羞成怒的代人开始在丛林边缘准备,城墙上,晋国士兵很好奇的看着代人的动作——一向散漫、不听从约束的代**队,居然有板有眼的像晋国人一样,在丛林边缘列出攻击方阵,看样子,他们这些举动做的非常正规,肯定不是出于临时的教导。
代人酋长咆哮着,在丛林边缘整队,他们的阵型锋线上稍稍豪华点,许多人手上拿的是晋人的青铜武器铁制武器,身上多穿着晋人的铠甲——他们这些物品,定是缴获自赵获。
稍停,代国人居然敲起了军鼓,在军鼓统一的号声下,丛林边缘的代军开始相互移动——更多数的代人手上的武器仅仅是木棒与石斧。
看到代人士兵动作,三米高的木栅栏顶端,晋人军官们立刻喊出号令,赵氏士兵们随着号令,将身后的披风移到胸前——斗篷之下,大多数士兵一手举着圆盾,一手拿着一柄上了弦的弩弓。
此时,城墙之上,赵武麾旗重新出现,形象最显眼,他披着一件大红披风,头上的盔缨高耸着,活像一根避雷针一样。而陪伴他左右的军官以及高级武士们,大都穿着一身青色的青铜甲,唯独赵武的铠甲全是黑色。
微风吹来,赵武红色的斗篷轻轻抖动着,而他露在斗篷外的两只胳膊,是呈现浓重黑色的铁甲。偶尔一阵风大,撩起斗篷的一角,又露出下面的黑甲——红与黑,对比那么鲜明。其中,红色仿佛流淌出来的鲜血,黑色仿佛地狱张开的大嘴。
他这副形象站在高高的寨墙上,寨墙外行进的代人抬头仰望,仿佛仰望着一尊魔神。
代人果然散漫,他们刚刚走出丛林不久,便已经失去了跟随鼓点行进的耐心。也许是赵武给他们的压迫太大,先是队列中某人怪叫一声,紧接着,代人此起彼伏的发出一声声怪叫,他们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越过壕沟,越过营寨外的尖桩,那些代人疯狂的撞向木寨墙,还有些人受不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不顾一切地将手中的武器投掷出去。
于是,天空中仿佛下了一场石头雨。
第一拨扔出来的,都是后排代人里手里石质武器,石斧、石枪,前排打头的代人,似乎更珍惜自己手里的金属武器。而站在他们身后的代人们,则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奋力将手中的武器抛掷出去。
寨墙上无数赵氏士兵来不及反应,只好低下头,打算仗着铠甲坚固硬抗这阵石头暴雨,许多人没有料想到石质武器的冲击力,被石头武器砸中之后,在寨墙上立脚不住,翻身滚下寨墙;也有人背砸得倒飞出去,在空中手舞足蹈一番,坠下了三米高的寨墙。
一柄石斧翻滚着掠过赵武耳边,他没有动;
一柄磨石为刃的梭镖直冲赵武头部扑来,赵武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让这柄石头梭镖擦肩而过。
又一柄石斧扔得比较准,冲着他胸膛扑来,赵武看躲无可躲,他伸出手来,轻轻一探,将这柄石斧拎在手中。
赵武穿的太华丽,也太显眼,于是,他在寨墙上仿佛一块吸铁石,凡是在他的正面冲击的代军士兵,多数都将武器冲他扔了过来。
刚才那柄石斧飞过后,赵武接在手中还没来得及查看武器的材质,更多的武器络绎不绝的冲他扑来——事情紧急,赵武来不及再在墙头摆那酷酷的造型,他狼狈的左挡右接,神奇地将连续飞来的武器一一接下,令旁边的士兵齐声赞叹:“主,你若去棒球队,一定是天下第一的接球手。”
发出这声赞叹的武士还想再说几句夸奖的话,但他这一扭头说话,忘了自身防御,随即,一枚飞来的石斧撞到他的头盔上,那人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仿佛为自己的失误感到不可思议,他踉跄地退了几步——一不小心,他已经推到墙边,一脚踏空的他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终究没能恢复平衡,于是,一脸诡笑的他翻身坠下了寨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