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攻击家主,或者家族宗族的直系,这在中国自古至今,一直是项大罪。如果赵之隗参与攻击赵获,那么不仅他别想回归赵氏,知道这是的贵族官吏每一个敢收容他们,毕竟他们敢攻击过去家主的亲眷,谁敢保证他们不继续这么做?如此一来,谁敢收容他们。
为了维护封建秩序,他们巴不得出兵剿杀这伙不讲规矩的家仆,这样一来,人人都会对他们的举动叫好,这叫做维护“大义”。
隗无用稍稍犹豫了一下,答:“主,我们没参加战斗……坦白说,围攻赵获的士卒是我们训练的,我们来自晋国,多少知道点军队的组织与指挥,所以,子离让我们负责训练武士。
围攻赵获的时候,我们是指挥者,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赵氏的变化,后来,我们尝试着用晋语与俘虏交谈,这才知道国内的变化。后来,我们赎回了所有赵氏俘虏,并让他们叫我们识字读书,那些俘虏如今安置在我们冬季营地内,我们知道家主即将亲自来战斗,所以早早起了心思,拉拢代军骑兵,已缺粮为借口拒绝继续战斗,这才使得骑兵未能参与后续行动。
(代)国相正是因为骑兵不停指挥,这才终止了冬季作战的打算,让家主得以在河间喘息过来……主,我们并未亲身参加对赵获的战斗,但那场战斗是我们指挥的,这一点,我们无可逃避!”
赵武沉默片刻,继续问:“那些赵氏俘虏在哪里?”
隗无用大喜,他没有掩饰隗氏的参战,是因为当时参战的人太多,具体情况无法遮掩。当他坦白的时候,心里是忐忑的……没想到赵武不认真追究,反而问起了俘虏。隗无用赶紧表白:“主,那些人都在,都在,总共321名士卒,除了伤亡的,都在!”
“好吧,既然你们挽救了赵氏俘虏,再加上扣押代国相的功劳,我暂且看不到你们对赵获的攻击,不过,这样一来,你们就无法待在代国了——因为今后,赵获是代国的主政者!”
“我们跟随家主回去”,隗无用爽快地回答,稍倾,他叹着气,环视着周围:“可惜了这片土地,真是好牧场啊!……啊,对了,去年那些俘虏的赵氏族人满山遍野地寻找石头,听说这习惯是家主最早确立的,他们已在附近发现了金、银、铜、铁、铅矿,还有那种可燃烧的煤石矿。
此外,这里石头巨多,听说很多石头跟宝石矿很相仿,那些赵氏族人说,主上以及君上修建房屋,需要大量的这类石头。那些石头打磨出来,红得像夕阳。”
隗无用说的石头,很可能是大理石和花岗石,虒祁宫以及赵武自己的“屋子”,就是用这种漂亮而坚固的石头修建。如果是这样,且不说金银铜铁铅矿产,光是大理石花岗石资源,就不能随意放弃。
其实,真实的历史上,灵丘这块地方与赵氏是犯憷的,那位锐意改革的赵武灵王,就是被幽禁并葬身于灵丘猎宫。而灵丘这地方的大理石与花岗石,在春秋时代就有运用——用这些石头修建出来的,正是赵武灵王的猎宫。
“也对啊,这片地方沟通代国与燕国,交联甲氏,前后山岬各修一座城堡,就能将这片宝地完全纳入怀中……修城堡,我赵氏最在行,赵丹,这片土地归你了,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封地,去,挑几名隗氏,让他们今后在这里给你牧马。”
隗无用扭了扭身子,不好意思的说:“主,我们本是赤狄,这些年来辗转四方,不免打着赵氏的旗号,多收了点部众,如今我的旗下由白狄三部,赤狄七部,犬戎两部,人数不免多了点——大约三万余口。”
一下子搂了三万人,难怪公子离让隗氏担当中级官员呐。在春秋这个乱世,有实力就是不一样。
赵武有点流口水,小胖子赵丹也一样,他流着口水说:“三万啊,那我要一半了……父亲,我拿走一半,你再给我添点赵氏人手,不多,给两万如何?”
赵武望着隗无用,猛夸:“当初我刚加冠,接管赵城的时候,赵城人手也就三万,好嘛,你出去几年,这下子折腾了一个小赵城出来……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主上肯容许我们回归,不以我们的叛离惩罚我们,这就是对隗氏最大的奖赏,无用不敢祈求再多”,隗无用低头,谦逊的回答。
隗无用跟赵武不停交谈,燕由耐不住了,他直提醒:“子离,子离安全吗?”
赵武不理对方,继续好奇地问:“既然你说这片地方是块宝地,想必你对这片土地有感情了,不如我在此处给你一块封地,如何?”
隗无用假意没听到燕由的话,继续专注地回答家主:“主,我们已在荒野中游荡了二十多年,现在,对我们最大的奖励就是:重归赵城。”
赵武看了看周围,这片土地真的很富饶,矿产丰富,土地肥沃,但要和赵城的繁华相比,这里就是一片荒野。从野蛮的部族游牧生活,一步进入城市文明,那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进步。突然让他们重新回归荒野,就像养惯得金丝雀突然飞到院子外一样,他们朝思暮想的只能是:重新飞回笼子里。
这也许就是中国人固有的乡土观念吧。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这草窝是“封建”的草窝,不是什么权利都被人代表的“奴隶”草窝:蚁居。
“也好啊,我孩子(赵丹)要留下一万人,你报上来几个名字,我封赏他们为此地领主,让他们……”
隗无用打断赵武的话:“主,能有回家的机会,我恐怕他们都不肯留下。”
有在美国拿绿卡的机会,谁会留在这片四面皆敌的未开发荒野?
赵武愣了一下,马上问:“说说,你是怎么拐骗那些赤狄人的?”
隗无用笑了,笑的很有点赵武的味道——表面看很憨厚,实际上……:“我隗氏在赵氏门下生活,狄人戎人都知道,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离开了赵氏。至于代国相,他压根不知道我们是隗氏,只知道我们是在晋国公卿争斗中,失败出逃部族——我们拥有晋国的组织性,拥有晋国的文化与知识,谁敢说我们不晋国?”
“哦,他以为你们这些失败者,与晋国公卿有仇,所以放心大胆的使用你们,甚至打算亲自带领你们骑兵队伍参与攻击,结果,让你乘机绑了他?”
双方的谈论已说到公子离,燕由平静下来,问:“子离还好吗?”
隗无用回答:“国相很好,他在开战前就把指挥权交给了代国公子信,自己来指挥骑兵,而骑兵……根本就没有参与战斗。”
燕由又问:“为什么,这么久了子离还没来?”
被绑架的人能有什么自由,赵武在这里跟隗无用没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后者绝不会交出公子离。
隗无用翻了个白眼,继续摆着招牌式笑容,回答赵武:“那些部族人向往晋国的生活,迫切希望能安居下来,所以我以归晋诱惑,他们便投入我的部落,如今让他们仍留在此处,恐怕……”
赵武想了想:“这样吧,老年人离乡多年,一定想回家了,这次我们把他们都带上,至于少年人……这片地方总得留人看守,不是吗?再说,我们一定也无法安置那么多人,就留一半少年在当地。一年后,那些返乡的少年接受了我们的教育,让他们过来轮守,然后让留在当地的人回乡。再过一年,继续轮守,如此四年后,想必此地已经开发的差不多了,那么,愿意留在此地的就留下,不愿意的,我给他们安排在赵城附近。”
这些人是赵氏祖母的陪嫁,只要赵氏还有继承人,这些隗氏都将是最忠心的“族人”,甚至比许多“赵氏”人还要忠心。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失去了赵氏就一无所有,唯有继续流浪。而很多名义上的“赵氏”,比如赵获这种,即使赵氏本宗倒了,他们还可以生存。故此,他们的忠心是个问号。
更况且,有了隗氏这张招牌,不愁狄人不来投靠——就如同真实的历史一样。
“主上这样安排,我没话说,谨遵命!”隗无用低下头,俯首领命。
接下来,公子离被领过来了。按照相法所说,这位公子离真是鹰视狼顾,他很有点胡人的貌相,眼窝深陷,目光凶横,鹰钩鼻,嘴唇紧紧抿着,脸上的表情肌很刚毅,见到燕由,他到没追究被隗氏扣押的事——此时,他还不知道隗氏与赵氏的关系。劈头第一句话是问:“侯晋可愿意做燕国相?”
他问的是燕由,燕由不答——赵武马上明白,此人果然计谋深沉。他这句话,其实是在试探燕国贵族是否愿意放权。是否愿意把国相的位子让出来,由他本人安排。
燕由无法回答,赵武不乐意了:搞什么搞?当我的面我的墙角,视我为无物。公子离,你是另一位自不量力的公子光(齐庄公)吗?
“咳咳,侯晋目前正帮我开发东津,工作做了一半,眼看就要上正轨,他不愿半途而废。”赵武阴沉着脸,插话。
“此何人也?”公子离冲燕由发话。
赵武笑的越发憨厚——平常他露出这样的笑容,那是打算阴人了。
这笑容让知道的赵氏家将一哆嗦。
“打败你的人!”赵武干脆利落地回答。
常言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燕公子离设下那么大的圈套,险些将我困死在棘蒲,还能不知道与你对阵沙场的是何人?
你一个小小的流亡公子,我不点头你登不上燕国君位,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假装不知道我的存在?
“阴谋——你事先找人困住了我,如果让我的骑兵发挥作用,你岂能败我?!”
嘿嘿,装傻是不是,装冲动?装幼稚?
装吧,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战场之上,没有第二名!”赵武细声细气的回答,此刻,他巴不得让自己的语气更加懒洋洋:“胜利者拥有一切,这是亘古以来的战争法则。更况且,说到阴谋,似乎更受指责的,不应该是我!”
燕由低声提醒:“公子,那群赤狄人是隗氏。”
“隗氏,又怎么了?”公子离反问。
春秋时代没有狗狗搜索,信息基本依靠口口传颂。公子离不知道隗氏与赵氏的渊源,也无可指责。
燕由赶紧向公子离解释,一边听着燕由的话,公子离一边调整情绪,等听完情况介绍,子离仰天长叹:“天不助我,非战之罪!”
事情太巧了,阴差阳错,这不是我的筹划出了毛病,是老天爷的屁股坐在了赵氏那一边。
赵武憨厚地笑着,静静看着公子离表演。长叹完毕后,子离冲赵武长鞠:“燕国三公子离,见过霸之国执政!”
“好了,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我军明日进军代野(属于代国境内的领土)。”赵武微笑着说。
公子离表现的很诧异:“还有北上?代军已经不存在了,这一仗过后,代国无军!”
马上,公子离又殷勤地建议:“我听说齐人已经进入河间,我认为此刻我们应该立刻前往临易,在齐军进入……”
赵武不耐烦地打断燕公子离的话:“我说过,灭代,还得我来。去年的时候,中行吴就曾向我求救,我答应他一定救援,现在,我来了。”
公子离急忙说:“即然这样,我就不陪执政了!”
“不,你要赔,我希望你亲眼看到代国国都的陷落,子离,你不会不满足我这点要求吧?”赵武的笑容变得阴冷起来。
你不是假装不知道我的存在吗?那么好吧,我才不在乎你是否能登上燕国君位,燕简公登位,我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我继续承认燕国为齐国附庸,但我省下了一块答应给燕国的土地,算起来,我还是赚了!
你不是在我面前装傻吗?那么好吧,我让你知道一下什么是“霸”,什么是“诸侯裁判权”!我若不点头,齐国的军队敢前进半步——那纯粹是找死!
“这个……”公子离目视燕由。
燕由赶紧插话:“我家公子实在不方便在代国国都之下露面。”
赵武憨憨地说:“公子离如此才华,设计出如此绝妙的圈套,怎能秘藏起来,一点不让代人知晓……好了,我刚才说的,不是要跟你商议,这是我的决定。”
燕由急了,大喊:“执政,我们以前的约定算不算数?”
看架势,你是不打算扶持公子离了?那么我们的约定怎么算?
赵武反问:“你说呐?”
我想扶持的是一个对晋国友好的君主,这是我们的国策。如果燕公子离对我们不友好,我何必费力?
燕由拉了拉公子离的袖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公子离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深深鞠够说:“燕国荒僻,小国寡民久不与中原相来往,以至于离缺乏教诲,执政气量恢宏,请原谅小辈我的冒犯……我,实在是不忿,明明计划好的事情,怎么实施起来,处处是意外,全不是原先的计划。”
赵武脸上笑容不减:“子离客气了,武只打算让子离见识一下我军的攻城战,既然子离以为自己不便露面,我同意你隐藏身份——放心,我军作战的时候,都带着青铜面具……我给你一副漂亮面具。
至于齐人嘛,不用担心。河间之地刚刚开发,人多粮少,齐人继续进军,粮草运输不上来,已停步在河间——我不点头,他走不了。”
公子离道歉了,赵武语气缓和下来,但依旧寸步不让。燕由生恐两人继续待着,又发生冲突,赶紧拉着子离告辞:“元帅战后事务繁重,我与子离久未见,我们聊聊去……”
赵武微笑着点头:“离,我给你介绍个人,让他伺候你休息……博野之主你认识么,这位是博野的兼,他现在是我的侍从。”
公子离,你耍的花样我都明白,别演戏了!你在博野的布置我已经破解,瞧,博野之主的儿子现在是质子。你的阴谋全失败了,服不服?
公子离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他没敢说话,匆匆随着燕由而去。
终究有人不明白赵武刚才的唇枪舌剑,公子离一走,阳党无所顾忌的发问:“不至于吧,公子离曾经布置了那么大的阴谋,怎样也是个深沉多智的人,怎么见面后,显得莽撞、冲动、不计后果?”
“装的,装得很像!”赵武阴阴地看着公子离的背影。
“他装什么不好,偏要冲撞你,难道他不知道,惹怒了你,他登不上君位。”
“所以他才要装——大家都知道我多智,却险些栽倒在燕离的手下,燕离自然要做出一副不成熟的模样,说他的计划处处是意外,那是告诉我,他虽然擅长谋略,但性格莽撞,对计划的执行不利,总是功败垂成!”
卫敏插话:“我们需要在北方,有一位明智慎重,知道如何尊重我们的燕国,作为北方屏障,燕离如此表现,我们还坚持原定计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