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诗书为媒
活版印刷术发明于北宋庆历年间,其促文化之传播,乃文明之母也。此一经发明,即广泛用之。诗人陈厚山欲将新作诗集《厚山诗词》印刷,出版于世以盛其名也,然印刷作坊寡矣,多忙于官场文件刻印之,民间诗书造价高矣,出版诗集难也。
陈厚山何人也?其彭城人氏,以诗赋著称,于徐州任教。其为人耿直,不趋权贵,清高自洁,备受世人爱戴。其因贫穷,无资出版,然其有一挚友,姓梁名宜春,徐州城内一富家子弟也。《厚山诗词》于宜春鼎力相助之下,终得印刷出版。为庆诗集上市,宜春于城内艳阳楼设晚宴而贺之。厚山赴宴,宜春请歌伎舞女数者,欢歌跳舞,助兴而乐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伎中有一姓瞿名晓玉者,芳龄二八,天姿掩蔼,娟好静秀,一美女也。宜春命其为厚山坐陪敬酒,晓玉会意,面带赧色,左手轻搭厚山背,右手持酒壶斟之,娇声曰:“陈公子请再饮之。”厚山难以推辞,勉强举杯饮之。
宜春知厚山清高自洁,不近春楼女色,其有意戏谑,言此女乃春香院女子也。厚山闻之,勃然变色,起身出楼至院中,将饮入酒强呕出,并解衣脱袍,正此时,一店员持烛灯欲入楼,其借烛火,将袍焚之一炬。宜春与晓玉见之,顿目瞪口呆,宜春半晌方悟,出楼至院中,责曰:“陈兄过分矣,吾知汝清高自洁,然晓玉并非污泥也……”不等宜春言尽,厚山愠曰:“吾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言罢,拂袖而去矣。
次日晨,宜春过府,见厚山释之曰:“晓玉虽为青楼女子,然其只乃歌伎也,卖艺不卖身,曾有豪门子弟求欢,其至死不接客,守身如玉也。”厚山不以为然曰:“贤弟赞其过矣,既如此,其因何堕入青楼?”宜春再释曰:“兄不知也,其幼丧父母,其兄乃赌徒也,家业赌空,将其卖入青楼,于老鸨教养之下,琴棋书画皆通,尤酷爱诗词,实言告知,其不嫌贫爱富,只爱有才书生,特喜汝之诗词,为制版出书,倾囊相助,为见汝一面,托吾置办昨晚宴席,欲于席间表其心意,殊不知,吾一戏语竟成如此窘态也。”厚山闻后,倍感愧疚,心绪难平,长叹曰:“呜呀!贤弟为何不早言之?难得如此痴情女子,今晚吾将登门谢罪,请贤弟随吾前往,定去也。”
当日晚,于宜春陪同之下,厚山至春香院。面见晓玉,跪而谢罪曰:“小生闻宜春之言,方知小姐之隐情,倍感愧疚,昨晚吾不雅之举,实属罪过,请小姐谅之。”遂叩首,长跪不起。晓玉未料厚山登门谢罪,脸色绯红,顿泪流满面,默然回屋,取出《厚山诗词》首册,交于厚山,遂掩面而去矣。
宜春不知其故,问老鸨何故也?老鸨笑曰:“今早晓玉不知何故,开始接客,恐不适应而羞也。”宜春与厚山闻之,呆若木鸡,半晌不语,后悔之极,不知如何言之。
二人愧疚难当,悔然归。宜春曰:“昨晚之事,定让晓玉寒心,绝望之际,违心破身接客,铸成此大错也。”厚山视手中诗册,热泪夺眶而出,捶胸跺足,誓曰:“明日请贤弟再随吾入院,吾欲为晓玉赎身,倾家荡产亦不惜也!”宜春拍手赞之。
次日,正中秋节日,二人再入春香院,欲向老鸨言明来意。不意却闻一噩耗,晓玉于昨晚已投金龙湖自溺矣!闻如晴天霹雳炸响,厚山当即晕倒!
于宜春搀扶下,厚山茫茫然归。数日后,厚山寻至金龙湖,于湖侧见一新坟,碑刻瞿晓玉之墓。其悲痛欲绝,抱坟痛哭流涕,久而不去。自此其茶食不思,卧病不起,一月之后,骨瘦如柴,只等入黄泉矣。
宜春闻之,登门探视,见厚山瘦骨嶙峋,欲成骷髅也。遂出资请郎中为其诊治,然遍请杏林高手难以治愈。其扼腕叹息,不知施何措也。
正一筹莫展之时,家丁进门禀报,言大门外有一老郎中求见,愿为厚山试诊之,宜春闻言,忙将老郎中请入府内。老郎中自报家门,称己姓段名延,居城外金龙湖畔段庄,愿为患者试诊之。经交谈,宜春允其愿,带其至陈家。段延为厚山诊脉后,忧曰:“陈公子所患之疾,乃气郁伤身所得,非短日可愈也,依老朽之意,为便于疗治,陈公子应暂住吾陋居,慢慢服药调养,日久天长,方可渐愈矣,不知公子可愿否?”
事已至此,厚山点首允之。当日晚,宜春备车,运患者至金龙湖畔段庄。入住之时,方知段延膝下无嗣,只有一养女,名婉玉。为让患者舒心养病,婉玉将闺房让出,厚山暂居之。
时已霜降,天渐寒。首日晨,厚山强起,洗漱毕,无意见室内案桌之上,放有《厚山诗词》首册,其一惊,晓玉送吾《厚山诗词》首册因何现于此?忙解开携之背包视之,见晓玉所送首册仍于包内,遂放心。正疑惑之时,见一妙龄女子手托餐盘入屋,此女婉玉也,盘内有碗粥和小菜,至近前,轻声曰:“陈公子请食早餐。”厚山闻婉玉之语音竟与晓玉同,不由一怔,再细打量婉玉,见其眉清目秀,粉面桃腮,其姿色不逊晓玉,一小家碧玉也。其语音因何与晓玉同?莫非晓玉亲属者也?怪哉!
早餐后,段延至床前视诊,见厚山气色稍转,厚山强坐起,好奇问曰:“闻婉玉乃先生之义女也,不知其何地人氏?因何至此?”段延叹曰:“唉!陈公子不问,吾亦欲言之。”遂将婉玉身世详述之:
婉玉乃幽州人氏,相貌虽倩,然天生痴笨,一愚者也。当年辽兵入关南侵,幽云尽失,其父母携其南逃,一路乞讨至徐州。其父母染病,先后卒,只剩女童无依靠,其流落街头,饥寒交迫。一日傍晚,段延行医归,见其蓬头污面,受诸顽童嬉辱于小巷,段延怜其苦,呵退诸顽童,将其领入家中,认为义女,更名改姓为段婉玉。
经数年医治,婉玉虽稍好于童年,然目光呆滞,智力仍低下,有时语言不清,似魂不守舍之状也。经段延调教,能劳家务,能自洁其身,年过二八,无有娶其为妻者,段延甚忧之。
今年中秋佳节日,金龙湖举办花灯盛会,晚间,观者蜂拥至湖畔赏之。正当观众欣然之时,猛闻有人投湖自尽,投湖自溺者被人拖上岸,众皆伸首围而观之,方知乃春香院晓玉也,经抢救无效而亡之。
婉玉亦随众至湖侧视之,见晓玉自溺身亡,横尸于岸,其猛觉惧然,浑身颤抖,一股凉气通全身,顿感心清气爽,耳聪目明,惊呼一声,转身归之。返归家中,段延见婉玉忽呆痴逝矣,目不滞,言不涩,语音突变,似另一者也,甚惊奇,怪哉!不知因何为之?
厚山闻至此,插言曰:“适才,吾闻婉玉之语音与晓玉同,吾疑晓玉之灵魂附于婉玉之身,使之然也。”段延曰:“陈公子言之对矣,吾始亦疑之,春香院老鸨闻之,前日至陋室探问,闻婉玉之语,惊讶不已,与陈公子所判同,吾又闻汝因晓玉自溺而一病不起,遂先至梁府言明事因,宜春公子闻后,拍手喝赞,愿竭力助之,先至吾庐舍见婉玉,其亦惊奇,后至汝家,方有今日之事也。”
二人正语时,闻门外鞍马声,客人下马进院,厚山举目隔窗望之,梁宜春至矣!未等厚山开言,宜春进屋,先问曰:“陈兄可见婉玉?可闻其语音欤?”厚山下床迎之,欣然曰:“吾已闻之,其与晓玉同,吾正与段先生言此怪异之事,贤弟之见如何?”
宜春落座,笑曰:“吾见陈兄闻婉玉之声,病愈一半,妙也!婉玉定乃晓玉也,呵呵!吾做媒,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段延止之曰:“此暂不可,婉玉虽变晓玉之语音,然形态不稳,几日前,其欲读陈公子所著《厚山诗词》,吾为其购之,其有时朗朗读之,有时却一字不识,呆痴如初也,若与陈公子成亲,岂不伤其心也?”厚山忧曰:“呜呀!此如何解之?”
三人一时无语,相互视之。默然良久,宜春皱眉,忽有策曰:“吾曾结交一术士,此人姓甘名佐,邳州人氏,精于通阴术,求其解之,或许成也。”段延曰:“此甚好,邳州距此百余里,吾明日启程求之。”宜春曰:“此何须老先生?吾明日亲往请之。”
甘佐术士通阴术、观星宿、相人面、测风水、知祸福,样样皆精也。宜春携重礼,乘马车至邳州,见其面,详述所求,甘佐闻罢,欣然亲往徐州解之。
当晚,于段延居所前,搭台置案焚香,甘佐身着道袍,盘膝坐于台上,闭目静心,似睡非睡,良久睁目,谓三人曰:“吾适才至阴间访之,晓玉之魂虽附婉玉之身,然未经城隍允之,其魂飘忽不定,故而反复无常也。欲解此,须婉玉亡之,后起死复生,再食吾炼定魂丹,方可成也。”三人跪倒叩首,厚山曰:“尽请大师安排,吾等恭而从命之。”
夜半三更,甘佐再次施法,命俩丫鬟将婉玉捆绑于床,头枕《厚山诗词》诗书,置于桌案前,其手持桃剑,画符念咒,忽将桃剑抛向空中,剑尖转而向下,直刺婉玉,插入腹中,婉玉尖叫,顿气息绝,众人大惊,段延见之,心如刀绞,几乎晕之。俄而见桃剑从腹中冉冉升起,甘佐招手,桃剑复归手中,其命丫鬟为婉玉松绑,并启婉玉之口,其挥手将一小金丹弹向空中,金丹落入婉玉口中,顿服之。
瞬时,婉玉苏醒起身,环视四周,惊问:“吾已投湖自尽,因何至此?”众见其起死回生,雀跃之,厚山病大愈,飞奔至床前释之,婉玉已成晓玉,晓玉闻释言,尽喻矣,欲下床叩谢大师,然此时甘佐竟已无踪,不知去向矣!
烛光之下,众见案桌之上留一纸条,厚山取而读之,上书十六字:前世夫妻,姻缘未尽,诗书为媒,今生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