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房内一片寂静。姚雪峰、汪建文和董英华站在一处,眼睛望着大门的方向小声嘀咕着。这时周造良进来了,三张嘴立即都不动了,默默看着他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他怎么好像没事人似的?”董英华小声说。
“也许还不知道。”姚雪峰乐呵呵地答。
“半分钟用不上他就得出来。”汪建文话音刚落,周造良就出来了,并向他们走来。
姚雪峰嘿嘿笑了。“有时我真怀疑你不是人而是妖。”
汪建文没好眼地瞪着他骂,“大清早的,你想找骂咋的?”
姚雪峰马上认错。“对不起!哥哥说错了。”
“工人都放假了吗?”周造良不悦地大声追问。
汪建文听着话音不对,脸一扭看着别处。
姚雪峰借着掏烟点火也不出声。
董英华只好回答:“没有。前天来的齿板才干了几块,哪能放假呢。”
“都八点了还不来,是不是集体罢工啦?”虽然是开玩笑,可厚眼泡内的蛤蟆眼还是出现了忧虑。
“是挺不正常的,连打扫卫生的都没来。”老二老三还是不出声,董英华只能继续回答。
“英华,赶快打电话。活儿干了一半就撂了挑子想咋的呀?”姚雪峰假装气呼呼地支使着董英华。
汪建文撇着嘴瞄了姚雪峰一眼,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董英华去周造良的办公室打电话。
姚雪峰回修造厂办公室。
周造良在工房里站了会儿,然后进了财务科。
财务科四个人个忙个的。周造良进来,四个人分别抬头看他一眼又接着忙。
周造良没有像往天似的在室内打了个转儿就走,而是坐在了靠墙的椅子里,蛤蟆眼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
门哗地开了,汪建文打头、姚雪峰居中、董英华在后进来。
“周经理,所有的工人都不在家。只打通了两家的电话,都是孩子接的,都说他妈去医院了。”董英华说。
汪建文坐在周芳芳让出来的位置里接着董英华的话把说:“咋都这么巧呢?都有病啦,还都上医院啦?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姚雪峰坐在关思琦让出的椅子上,边掏烟边用玩笑的口吻说:“都病啦?没听说闹瘟疫呀?猪蹄子吃多了,还是牛肉吃多了?”
周芳芳和关思琦咯咯笑。
汪建文瞪了姚雪峰一眼,“都啥时候啦你还扯没用的。”
“一个也没来吗?”张力军停住笔问。“我来时看见于霞和许燕在南门那儿站着呢。”
董英华立即想到她的妯娌,“就她俩吗?”
张力军摇摇头,“不是。还有几个,我没咋在意。”
“完啦。不用说了,这肯定是有预谋的集体行动。”关思琦用肯定的语调说。
“怎么办?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吗?”汪建文问周造良。“得想办法解决呀。”
“好好查查,整清是谁挑的头。教唆工人集体罢工可是犯法,问问他到底想干啥?外面的饭吃够啦,想里面的饭了吗?”周造良气定神稳地说。
谁都不出声。正闷着,安巧玲拉开门,见一屋子人她犹豫了一下才进来。
“安小姐,同志们以为你也罢工了呢。”关思琦开玩笑。
安巧玲不客气地抹搭关思琦一眼。“我去买丝锥啦。对了,我在天地广场那儿看见许燕她们了,唧唧咕咕的不知干啥呢。”
“她们?”汪建文小杏核眼睁得溜圆。“都谁呀?”
“有修造厂的吗?”董英华急问。
安巧玲点点头。“二三十呢。修造厂印刷厂都有,还有在家呆着的,崔水哲也在里面,看见我就呼啦啦地往南去啦。”
“完啦完啦!”姚雪峰毛嘟嘟的大眼睛乜斜着汪建文,颤抖着一条腿,咬着香烟的过滤嘴说:“有崔颠憨掺和准没好事。”
汪建文站起来,边走边说:“我去呼他。”
“你快省省劲吧你,他才不会理你呢。”姚雪峰拉着长声制止。可汪建文没听,执意走了出去。
周造良站了起来。“都想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总厂对咱们就黑着脸,再整出点事来,想办事可就寸步难行啦。”迈着方步走了出去。
“小舅子咋办哪?想法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哇?”姚雪峰抖着腿开始戏耍张力军。
张力军哼唧一声。“小舅子都没法子,姐夫就更没法子啦。”
大家轰地一声笑开了。
姚雪峰也嘿嘿笑了。“这小子,一点亏都不吃。”
周芳芳看看手表。“八点半了,看起来真不来啦。”
安巧玲嘲笑,“真是一根筋。都罢工了还能来吗?”
“只是罢工还没大事,就怕整别的事呀。”佟亚楠说。
“小佟说对喽。”姚雪峰扔下烟蒂,靠在椅背上,两手十指交叉捧住后脑勺,斜视着佟亚楠说。“罢工就是为了整事,整事就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目的达不到是不会来上工的。”
汪建文冷着小脸回来了。“呼了二十多遍就是不回话。气死我啦!”
“怎么样?不听老人言,气得肝疼了吧?”姚雪峰斜视汪建文,拉着长声说。“你呼一百遍他也不会回的,崔颠憨等这个机会可都等红了眼睛喽!”
“啥玩意儿呢?惟恐天下不乱。”汪建文继续骂。
“这才该呢!”安巧玲忽然用解恨的腔调说。“谁让你们老压制人家,既然人家有一肚子才能就得让人家发挥。看看,逼得人家造反了吧?”
“谁压制他啦?”汪建文立即严厉地质问过去。“谁没给他机会?印刷厂不是给他了吗?你看看让他管的,活儿没揽到多少费用却直线上升,而且一分回款也不见。光宝华雪糕厂他就给人干了三四万,而且人家还一分订金也没交?活儿干完都七八个月了,货款却一分也不回!工人争活儿闹起矛盾他不正面解决,今儿找这个许愿,明天跟那个承诺,整得工人动不动就往一起掐。他却整天不着家,把一堆事情甩给小赵,这也叫才能?你可别糟蹋才能这两个字啦,是金子在那儿都会发光的!”
“对呀。你看人家这回不发光了吗?”关思琦笑嘻嘻说。
“他就会发这样了光,不是串联就是游说,把傻瓜们鼓动起来闹事,他好从中得利。你们瞅着吧,公司早早晚晚得黄在他手里。”气急的汪副总逮谁跟谁来啦。
“闹吧闹吧,谁爱闹谁闹吧!”姚雪峰赖唧唧的嚷嚷,一副个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模样。
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
有人快步走过来,可到了门口却没了音。等了一会儿门才开,赵野玫探进一颗脑袋,“都在这儿哪?”
关思琦乐呵呵地叫她,“快进来。你没去参加集会吗?”
赵野玫愣头愣脑地问:“啥集会?”
周芳芳解释,“工人都没来,全体罢工了,以为你也参加了呢。”
“净瞎说。我去亨利德要钱去了。”
“要来了吗?要了多少?”关思琦抢着问。
“小九儿就对钱感兴趣。”姚雪峰咧着嘴揶揄。
“我感兴趣我也花不着。”关思琦立刻冲着姚雪峰喊道。“以后你少说这样的话,再说我可跟你急了。”
姚雪峰作出很害怕的样子,瘪着嘴嘟哝:“他妈的!踩着马蜂窝了。”
众人哄然大笑。
汪建文问赵野玫,“要来多少?”
“磨了半天才给五百,待理不理的,还得明天去拿。”
“真没处说理去。干了活儿不给钱,一要钱还给脸子看。欠钱的成了大爷了。”
“汪经理你这话不全对。人家欠咱们的人家是大爷,咱们欠人家的人家一来要咱们就得给,没钱还得大伙凑钱给呢。”
“说谁呢小九儿啊?”姚雪峰一只脚像踩在了电门上似的,乜斜着关思琦,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问。“不就那么两回么?你咋还咬住不放了呢?”半嗔半怪,赖赖唧唧。
关思琦两步蹿到姚雪峰跟前,扯直了嗓子喊:“我说你了吗?你多啥心呢?”
姚雪峰可怜巴巴地争辩,“还老栾和老左那两笔钱不是我硬逼着大家集资还的么?惹得大家心里像吞了黏糕似的。人家周总可不干这傻事,你没说我说谁呢?”
“我就说你啦,咋的吧?”跺着脚喊,豁出去了。
“咋的也不咋的,难受呗!”委委屈屈,很无辜。
大家再次大笑。
汪建文的手机响了,她边拿手机边挥手让大家肃静。“您好!是吗?好的。行行行。”关机。冲着姚雪峰说:“厂纪委的电话。说咱们工人联名写了一封检举信,并送到福水区纪委。福水区纪委责令厂纪委兼办。走吧,姚头儿,张双科长。”
“我不去,我去干啥?谁爱检举谁检举呗,我才懒得管呢。”姚雪峰说完,往椅背上一靠,继续抽烟。
张力军接着说:“我也不去。我又不是经理,我去干啥?”
汪建文的脸刷的拉长了,贼亮的眼珠先盯着姚雪峰,“你是不是副经理?”又盯着张力军,“你是不是*员?公司出了事都想不管了是吧?反正王书记的话我传到了,你们爱去不去。”说完抓起皮包,嗖嗖走了出去。
“姚头儿你也是的。好么秧儿的整啥景啊?“董英华拉起姚雪峰。”快去吧,再腾会儿更气啦。“张会计你也别磨蹭了,马上起来走吧。”
周芳芳和关思琦一边一个把张力军抻起来。
两个男人讪讪地走了。
汪建文三人赶到总厂纪委。厂纪委王书记极其郑重地对他们说:“你们公司有三十多名职工联名检举周造良有贪污行为。区纪委指示我们兼办。群众的眼睛是亮的,谁的责任谁去负,我们绝不姑息养奸。一会儿你们就把公司的财务账簿拿来,明账暗账都拿来,下午就查。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叫谁谁就得到。”
三个人告辞出来,正好看见周造良像个蔫茄子似的从总经理室出来。见到他们仨,本来沁着的头却昂了起来,大模大样地到了他们跟前,故作茫然地问:“你们干啥来啦?”
汪建文捂着嘴扭过脸乐。张力军龇着牙笑。姚雪峰倒是一本正经,可说出的话却夹着明显的戏弄。
“啊,这个,是王书记通知我们来的。说有三十多名职工联名写了封检举贪污的信?都告到区纪委了,区纪委指示厂纪委兼办。厂子要查账,让我们回去拿账簿。”
周造良呆了呆,接着抿了下嘴说:“看见了吧?就这素质。动不动就联名,告这个告那个。查吧,我是一点也不怕呀。现在是商品经济,哪个企业不吃不喝?真是吃饱了撑的!”气呼呼走了。
“咋回事?咋冲着咱们来啦?难道你们俩也参与了?”望着周造良八字步远去,姚雪峰拿着汪张二人开涮。
“你可别扯没用的了,赶紧走吧。”汪建文丧丧着小脸向大门走去。
“口说不怕心里一定怕得要命,这叫煮熟的鸭子嘴硬。”张力军笑嘻嘻地说。
姚雪峰没吱声,汪建文也没说话。
账查了一个星期,处理的结果是:周造良开除党籍,退回六万现金;薛小妹开除公职,退回八万现金。服务公司自此独立,当然,在自己当家前必须改制,彻底脱离江林总厂。
工人上班了,干部开忙了。崔水哲前跳后蹿为改制大唱赞歌,为法人之位大忙特忙。姚雪峰跟汪建文也没闲着,白天忙着公家的事,晚上鼓捣坐上法人位子的事。各显神通,暗暗较劲,表面上和睦融洽,并互相约定:谁选上也不干,谁干谁是王八蛋!
张张罗罗,闹闹哄哄,暗流涌动,各怀鬼胎,个为目的的选举终于落下帷幕:姚雪峰七十一票——帮手的功劳加上请吃请喝还真有效;汪建文四十二票——美酒佳肴都喂进了狗肚子;张力军三十九票——舌头的作用也不小;佟亚楠三十票——没想到;董英华二十票——好失望;崔水哲十四票——所有的动作都白忙活啦……
票数多者当选,可是,姚雪峰说他能力有限干不了。啥事都得自愿,强扭的瓜不甜,往下落实吧。不想汪建文也不干。张力军更不干。佟亚楠、董英华更更不干。正当崔水哲要毛遂自荐之际,扫地的江红当啷一句:“都不干我干。”众人轰然大笑。
嚷嚷了一个多月的选举不能就这么流产啦,姚雪峰的心腹们一合计,然后找来了关思琦和周芳芳,如此这般一说,这两个实心眼子立即就跟着她们去作姚雪峰的思想工作。
“姚头儿你干吧。要不公司不就黄了吗?”
“你没见有人都红了眼么?他家可有厂子,公司若是到了他手里可就公私合营啦!我们这二百来人依靠谁去?”
“姚头儿,你也太让我们失望了!这些年大家为你抬轿子为的是啥呀?关键时刻你咋还掉起链子来了?”
“你就干吧。实在怕但风险你就定个期限,谁还能不让咋的?”
“这副担子只有你来挑俺们才放心,你若不挑谁都别挑,黄了得了。……”
姚雪峰赚够了对付汪建文的说辞,也拿足了架子,然后在心腹们的拉扯下,半推半就地开始了就职演说。
汪建文快要气炸肺了,恶狠狠地盯了会儿侃侃而谈的姚雪峰,转身回了办公室。踢了几脚沙发,踹了几下桌子,砰地坐下,又呼地起来,从这边走到那边,脚步重重,牙齿咯咯,悄声大骂:王八蛋大草包!竟然敢耍我?该死的臭娘们竟然去求他?好,好。咱们走着瞧!……
姚雪峰讲完话,股东们又选出董事会监事会,众人散去已近中午,姚雪峰支使董英华去黄河饭店订了庆功宴。
宴席上,汪建文又哭又骂又闹,指桑骂槐借酒装疯,抓着啥扔啥,摸着啥摔啥,整得大家不欢而散。姚雪峰不敢说个不字,妹儿长妹儿短地哄了三四个小时,许了愿发了誓,汪副总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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