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重赞看着白孝礼,眼眸闪过一缕一闪而逝的怒气。
“当年先皇待我白重赞不薄,以一方节度使为职,又授我检校太尉/淮南道行营马步军虞侯,我背弃先皇,任由赵匡胤夺走柴氏的江山,已经是不忠不义,如今你还要我杀掉旧主,将先皇唯一指定的继承人杀死,白孝礼,在你心目中,你阿耶就是个如此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徒吗?”
白孝礼听到这番重话,吓得翻身就跪倒在地上。
“阿耶,孩儿不敢!”他仰起头,诚惶诚恐地说到:“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白重赞脸色不善地看着他。
白孝礼脑子飞快转动起来,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他一脸无奈地说到:“孩儿知道阿耶是个重情义的人,柴氏是阿耶的旧主,阿耶必不忍心刀刃相加,但如今这道密令,却是从新上任的皇帝赵匡胤那里直接传来的,阿耶如果不尊令行事的话,孩儿只怕……会引起赵匡胤的不满!”
“不满?哼!”白重赞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到:“你以为我们一切照赵匡胤的指令来办,他就会对我们满意?你太幼稚了!”
“赵匡胤谋朝篡位,虽迫使皇上给他颁发了禅位诏书,但这个皇位,始终得来不正,所以他心里最担心的,就是我们这些手握军权的边镇大将,只要我们一天掌握着军权,他就一天不会对我们满意!”
“所以我们无论做什么,如何讨好他,都没有用,要想让赵匡胤对我们满意,唯一的办法,就是自解军权!”
“可是我们辛辛苦苦、历经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好不容易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我们能这么轻易的就交出军权吗?怕只怕,就算我们交了军权,也逃不过赵匡胤的忌惮,到时候我们既无权又无势,反而会死得更快……”
他这一番话,不仅让白孝礼目瞪口呆,就连他自己,也越说越是没底,心里隐隐感觉有些后悔。
当初他对柴宗训说,之所以支持赵匡胤登基,是因为不想看到柴荣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在内讧中被摧毁,而导致大周的老百姓,再次经历战乱之苦。
但现在看来,或许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毕竟赵匡胤在巩固皇位之后,到底会对他们这些手握军权的节度使作何处置,谁也说不准。
万一赵匡胤觉得他们会对皇位造成威胁,从而将他们一一铲除呢?
那到时候,他恐怕不但没办法随着赵匡胤统一天下,还会受到赵匡胤的忌惮,成为他必须要铲除之人!
那时候他和柴宗训说的那些话,就全都变成笑话了!
白重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无边的迷茫之中。
而这时候,白孝礼又忍不住了。
他悄悄的凑了上来,靠近白重赞耳边说到:
“阿耶,那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做,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放走柴宗训,违抗赵匡胤的密令吗?”
白重赞想了想,冷笑道:“违抗又如何?赵匡胤既然只发密令,而不敢光明正大的发来圣旨,就说明他自己也明白,这件事做的太不地道,只怕会引起天下的物议,因此我推测,他根本就不敢将这件事公诸天下,所以我们无论做不做,他都不敢明着将我们问罪,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赵匡胤在密令里说,要我们在郑王殿下进入吐蕃人的地头之后,再动手杀人,可是进了吐蕃人的地头,到底能不能杀人,这恐怕也由不得我们说了算。大不了到时候回禀他,就说吐蕃人要保郑王,我们也没办法,他无凭无据,有能把我们怎么样?”
他倒是把赵匡胤这个人看的很透彻,知道他既想当那啥,又想立牌坊。
赵匡胤当初当着全汴梁城百姓的面,和柴宗训作了约定,以皇位换自由,如今这约定才过去不到几日,他就返回,要想取走柴宗训的命,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的金口玉言以后还有谁肯信?
只怕连赵匡胤自己都不敢承担公开的后果,所以他才会秘密令人传诏,让白重赞在吐蕃人的地头上解决柴宗训。
到时候出了事,可以把事情全都推到吐蕃人的头上,他赵匡胤,照样是个仁慈守信、英明神武的皇帝!
可是赵匡胤并没有想到,白重赞根本就没打算遵守他的密令。
白重赞是个复杂的人,他其实和赵匡胤一样,也有很多面。
他冷酷无情的背叛了柴氏,但却并不是为了个人的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坚持自己平定天下的信念,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也是个有底线的人。
这种有底线的人,往往都不那么好操控。
跟白重赞相比,他的儿子白孝礼在大节上就要差一些。
不过有白重赞这个老子在上头镇压着,白孝礼虽然蠢蠢欲动,却也不敢为所欲为。
因此柴宗训做梦都想不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躲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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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襄武城等了三日,李筠、李重进等人的家属终于全都过来了。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李筠和李重进二人的亲信及一部分亲兵。
这些人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两千人马的数量,不过这时候赵匡胤还指望着白重赞在吐蕃人的地头上,帮他解决这个大麻烦,因此对超过的军队数量暂时并不在意,看见了也当做视而不见。
不过好几千人聚集在襄武城中,一下子就把这座面积本来不大的小城给衬托的拥挤不堪。
柴宗训算算时间,也应该是时候离去了。
他担心夜长梦多,于是在李筠二人的人马刚刚到达襄武城之际,就向白重赞提出了辞行。
白重赞知道他现在身处险境,能够早一日离开,对他也是一件好事,因此并没有挽留,反而是在送行之际,暗示柴宗训要处处小心,到了吐蕃人的地头,并不代表他就安全了,只有到达瓜州之后,他才可以真真正正的松一口气。
柴宗训一开始也没领悟到他的意思,但是直到他们离开襄武城,走出了渭州的地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白重赞话里有话呀!
他当然不知道赵匡胤已经对他起了杀心,只不过从白重赞的口气中,他分析出白重赞似乎知道了什么。
难道说吐蕃人里头,也有人对他起了歹意?
柴宗训一时间有些惴惴不安,连忙把李筠、李重进、范质、王溥等人召集起来商量了一下。
这几个人在离开大宋的国境之后,也是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听到柴宗训的分析,他们那颗才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白重赞暗示他们只有到了瓜州才是真正的安全?
所以说,在吐蕃人的低头上,他们也有可能遭遇到危险?
那危险来自何处呢?
几人一商量,很快就一致认定,有可能是赵匡胤的人买通了吐蕃人,准备在他们路过的时候对他们下手!
可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
它们现在只有不到三千军马,加上李筠、李重进、范质等人的家属,总共也才三千来人。
如果吐蕃人真的对他们意图不轨的话,那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有活路!
难道靠着三千人马,杀穿整个拢右吐蕃,一直杀到西域去?
大家的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当中,又没人有冠军侯之勇,况且还拖家带口,和冠军侯当年纵横突厥、一路势如破竹有着天差地别的环境!
那现在该怎么办?
李重进最是暴躁,闻言当即就愤怒地辱骂起了赵匡胤的全家,然后向柴宗训提议:
“陛下,不如让末将领兵杀回渭州,我们说服白重赞,跟我们一起入京勤王!与其窝囊的死在吐蕃人手里,还不如轰轰烈烈的闹他个天翻地覆!哪怕是死,我也宁愿死在汉人的地头上!”
李筠虽然沉稳,但这时候也被激怒了,出言赞同李重进的意见到:
“陛下,赵匡胤出尔反尔,两面三刀,此人实在不似一代明君!若我们此时杀回渭州,号召边镇的所有节度使一起出兵勤王,说不定尚有一丝机会,我们不能死在这样一个阴险小人的手里!”
两名武将表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范质和王溥两个文臣也显得义愤填膺。
“赵匡胤说话不算话,实在是令人失望之至!”范质跺着脚气愤地说到:“陛下,这次我也站在两位李将军这边,往前走,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返回渭州,做鱼死网破之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溥亦跟着拱手道:“陛下,事不宜迟,何不迅速调转马头,返回渭州?”
柴宗训正想说话,但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接着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出现在地平线上。
他当即一声苦笑,无奈道:“来不及了……”
前方出现的人马,正是吐蕃人的军队!
陇右吐蕃是当年吐蕃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与宰相论恐热战败之后,迁移到陇右地区的一支残余势力,他们趁着当时唐朝正受困于安史之乱,强行占据了陇右地区大部分的领地,和汉人、羌人、以及胡人混居在一起,经过上百年的演变,如今已经逐渐融合为一支人种复杂、汉夷难辨的杂居势力。
在吐蕃人的军队中,甚至能看到不少汉人的面孔。
但这些人无一例外,个个身形精壮,孔武有力,略显黝黑的面庞上,闪烁着冷冽和凶悍的光芒。
“立刻下令,全军戒备!”
李重进还以为是吐蕃人杀来了,赶紧下令军队就地进入戒备状态。
一时间,整个队伍一片大乱,不少人哭着喊着从队伍中冲出来,狼奔豕突,发出一连串哀嚎的声音。
李重进对此非常不满,赶紧冲进人群里面,一边用手里的马鞭拼命鞭笞那些乱跑乱叫的人,一边指挥军队赶紧就地部下防御阵型。
而李筠则忧心忡忡地站到了柴宗训身旁,低声提醒他:
“陛下,如果稍后事不可为,还请陛下随末将一起冲出敌阵,我们想办法回到昭义,号令天下各地兵马节度使一起起兵勤王!”
柴宗训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并没有说话。
而吐蕃人的兵马越压越近,转眼间就已经来到了队伍的正前方。
不过吐蕃人并没有加快马速,做出冲锋的姿态,相反,他们放松地看着汉人的队伍一片混乱,忍不住纷纷发出了哈哈大笑。
柴宗训观察了一阵,奇怪地说到:“这些吐蕃人好像并不是来作战的?”
李筠也反应过来,朝吐蕃人的军队打量了几眼。
当他发现吐蕃人并没有拔出刀剑,而仅仅只是站在汉人队伍的外围冷嘲热讽时,便认可了柴宗训的说法。
他立刻命人走出队伍,朝吐蕃人问话。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一个被李筠选出来的传令兵朝吐蕃人询问。
吐蕃人当中也走出一个传令兵,朝他回答到:“我们是宰相论悉伽派出来的军队,受命保护汉人的郑王军队通过陇右地区,你们可就是那支请求我们保护的汉人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