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清醒过后的尚义息,突然如鹰隼般激动地扑了下来,径直扑到柴宗训的面前。
“请陛下告诉我,这两位高僧,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住在哪里,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们?”
尚义息神色很激动,看得出来,这两首充满了禅意的佛偈,确实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地方,以至于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显得特别的失态。
但柴宗训却被这个问题弄得心里面暗自苦笑。
这做佛偈的两位高僧,一位是五祖的弟子神秀,另一位是六祖惠能,两位都是唐朝人,早已经化作了冢中枯骨,他到哪里去把他们找出来?
而两人的这两首佛偈,当初因为只是在私下里和人谈话的时候说起,并没有被记入经文,因此知道的人也很少,只是后来网络比较发达了,信息的传播速度加快,才让这两首佛偈声名鹊起,奠定了神秀和惠能在众多佛教徒心目中的地位。
此事在中原流传亦极少,更何况是在信息相对比较封闭的吐蕃?因此柴宗训当时才有信心,把它拿出来忽悠尚义息。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忽悠的劲儿太大了,居然硬生生把尚义息给忽悠瘸了!
现在尚义息这副失态的样子,不用多说,他一定已经深深被这两首佛偈给迷住了!
对于一个一心向佛的人来说,有什么比听到两位得道的高僧论佛、留下传世的经典更令人着迷的呢?
尚义息死死地拉住柴宗训的袖子,苦苦哀求他将这两位高僧的住址和探寻方法告诉他,但柴宗训却哭笑不得,最后只能无奈地说到:
“大王,您忘记了,这两位高僧并非真人,而是只在我的梦中出现……”
尚义息全身一震,然后流露出一抹深深地惋惜,最后长叹一声,颓然地低下了头去。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失落地哀叹道:“明明是有大智慧的得道高僧,却为何只在梦中与人相见?”
失落了一会儿,他突然双眼一亮,像是想到一个极其绝妙的方法,忍不住双手一拍道:
“是了,一定是因为陛下您身具慧根,所以两位高僧才在梦中传道,将如此精妙的佛法告与陛下知道!看来陛下果然是与我佛有缘,是个有大智慧、大气运的宿慧者!”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动情地再次抓住了柴宗训,激动地说到:
“陛下,既然您与我佛这么有缘,那更应当留下来,和我一起共参佛法。我相信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精研佛法,相互印证,我们两人都能得到巨大的收获,他日说不定大彻大悟、立地成佛也未为可知啊!”
他这句话把柴宗训吓了一跳,让柴宗训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拉扯。
大彻大悟、立地成佛?我还踏碎虚空、白日飞升呢!
拜托你别做白日梦了好吗,崇佛信佛的人那么多,你看到有哪个大彻大悟、立地成佛了?
别说是佛家,就连道家,也没看到过一个得道飞升、羽化登仙的啊!
这些所谓的什么成佛、飞升,不过都是用来诳骗那些无知的愚民的,你身为一个人世间的帝王,怎么能相信这一套呢?
一时间,柴宗训忍不住有些心塞。
他想到自己聪慧无比,又有大机缘、大气运,却被人给赶下了皇位,变成了一个流落四方的落魄皇帝,而这个尚义息,他明明愚昧又无知,还惫怠朝政,一心崇佛,但他却能在帝王的位置上坐的稳稳当当,甚至能无忧无虑的追求自己最喜欢的佛道……
难道说,成大事者,真的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好吧,柴宗训也只能把这当成是老天对自己的一种考验,毕竟像尚义息这样的人,虽然一辈子无忧无虑,但他的极限,大抵也就如此了,而只有自己这样,坚韧不拔、自强不息的人,才有可能创造更大的奇迹,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我是一只雄鹰,高高翱翔在无边无际的天空,又何必跟一只只能在地上扑腾的母鸡去一般见识呢?
柴宗训只能勉强如此安慰自己,然后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对尚义息说到:
“感谢大王的厚爱,不过我先前已经说过了,我心有牵挂,恐怕不能像大王一样,放下所有,精研佛法,还请大王见谅。”
“有牵挂?”尚义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自言自语道:
“不错,你确实有牵挂。你身负国恨家仇,又带着那么多人想要求一条活路,换成是我,恐怕也无法比你做得更好……”
“不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双眼一亮,激动地拉住柴宗训的双手道:
“本王可以帮你!只要陛下肯留下来,和本王一起修行佛法,本王可以将吐蕃的王位让与你,这样你就可以带着吐蕃的士兵,打回周朝去,夺回属于你的皇位,然后让跟着你一起流落在外的手下,都过上富足的生活。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再有牵挂了,我们两人就可以在一起,无牵无挂的研究佛法,尽情探寻这天地间最精妙、最深奥的佛法奥秘了!”
他的话犹如一道晴天惊雷,打得柴宗训整个人都炸毛了!
什么,他愿意把吐蕃的王位都让出来,只是为了让柴宗训尽快完成复国,然后无牵无挂的和他一起研究佛法?
不得不说,尚义息这个提议,让柴宗训在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心动了,甚至整个人都差点儿停止了呼吸。
但是经过短暂的考虑之后,柴宗训还是很明智的选择放弃了这个选项。
因为道理很简单,现在的吐蕃(陇右吐蕃),尚义息还真不一定能做主!
别忘了,尚义息为了能够一心一意地精研佛法,将吐蕃的军政大权,全都一股脑的交给了论悉伽。
别说论悉伽是个有野心的人,就算他真的没有野心,在享受了那么多年权力带来的甜头之后,他还会甘心情愿的屈居人下,重新做一个摇头晃脑的哈巴狗吗?
柴宗训敢肯定,只要尚义息真的颁布了禅位的诏令,只怕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的,就是之前对柴宗训万分热情的论悉伽。
因为柴宗训当了大王,就意味着论悉伽的权力将被收回,当了那么多年的权力顶峰的大相,论悉伽会答应交出自己的权力吗?
哪怕背后有尚义息这个前任的帝王撑腰,但柴宗训终究是外来者,而论悉伽,它已经在本地经营了数十年,将吐蕃朝中的重臣都换成了他的党羽,柴宗训除了空有一个大王的名头之外,又能拿什么去跟他斗?
别到时候大王没能做成,反把自己的性命和数千条跟随他的人命都搭进去了,那才叫冤枉呢!
而且柴宗训也分不清楚,尚义息刚才说的这些话,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仅仅试探而已。
万一他只是试探自己,自己却傻乎乎的答应了,那不是取死之道吗?
再说了,万一他以后后悔了,又或者研究之后发现,佛法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精深”,他会不会突然又想拿回皇位,然后把柴宗训当成篡位者给干掉?
总之,刚才尚义息说的这些话,有很大可能只是一时口快,根本就没有经过深思,他的这些话根本就不足信!
柴宗训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谨慎小心的对答到:
“大王,大王失态了!我只是一个外来人,怎么可能坐上你们吐蕃人的王位呢?而且我现在最想做的事,仅仅只是赶快通过你们吐蕃人的地盘,前往西域,大王您的好心,我心领了,但是愧不敢当!”
尚义息却好像没能看出他的顾忌和疑虑,还颇有些失望地问到:
“为什么?就算本王把王位让给你,陛下也不肯留下来吗?难道是因为陛下觉得本王没有慧根,所以不想跟本王一起研讨佛法?”
柴宗训苦笑道:“大王说反了,其实真正没有慧根的,应该是我。”
“不可能!”尚义息理直气壮地说到:“若是你没有慧根,怎么可能有宿慧,又怎么会有高僧入梦,向你宣扬最精深的佛法?陛下,一定是本王的问题,陛下看不起本王是不是?”
柴宗训差点儿被他给呛死了,从来没见过这么执着、这么抢着往自己头上泼脏水的人。
是,我确实不太看得起你,不过那跟佛法无关,完全是因为你荒废朝政,一心只想着修行自己的佛法,却把国家的权柄,交给了一个野心勃勃的下属。
这种做法,换到任何一个帝王身上,都是取死之道!
恐怕也只有你这样的没心没肺的家伙,再加上陇右吐蕃特殊的局限和形势,才能让你安安稳稳的活到今天,并且活的活蹦乱跳了。
不过我是真的没心情、也没有那个能力跟你讨论什么佛法啊!
柴宗训感觉自己已经开要哭了,只能勉力挣开尚义息仅仅抓住他的双手,抱拳向尚义息行礼到:
“大王,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也绝没有看不起大王,只是我有些东西,真的放不下,心里有业障!大王,您应该知道,心里有业障的人,是没法修习佛法的,也更无法与人论佛,大王,还请您放过我吧!”
“业障?是了,原来你也有业障……”
尚义息听到柴宗训的话,突然之间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似的,竟真的放开了他,然后缓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王……”柴宗训关心的问候了一声。
尚义息苦笑着摆摆手,说到:
“没关系,本王无碍。只是……想到不能和陛下一起,朝夕相对,共同研修佛法,本王感到十分心痛,心痛……啊!”
说到后面,他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嘶喊起来,那张本来眉清目秀的俊脸,也一下子变得非常狰狞,甚至隐隐有青筋暴露。
“大王?”柴宗训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幸好这时候,旁边的太监和宫女见状,连忙大声的惊叫起来: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大王的心绞痛又犯了,快请御医,请御医!”
柴宗训微微一愣,这才明白,原来尚义息竟然还有心脏病!
难怪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整个人都捂住胸口,痛苦得像是一只虾米似的弯曲在地上,这是很典型的心脏病病发的征兆啊!
一时间,整个皇宫里乱成了一团,就连等候在外面的论悉伽,也被惊动了,跟着御医跑进来,看到尚义息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忍不住高声怒吼到:
“这是怎么回事,大王怎么突然发病了?”
一个太监瑟瑟发抖地跪在地面,对论悉伽回答到:
“启,启禀大相,刚才大王与周朝来的皇帝起了争执,然后两人拉扯在一起,再后来……再后来,大王就突然发病了!”
这些家伙倒是聪明,他们害怕论悉伽把怒火发泄到自己头上,于是就来了个抢先发难,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柴宗训。
但是柴宗训却并不害怕,因为他行的稳、站的正,他底气十足。
果然,看到论悉伽把狐疑的目光投向自己,柴宗训当即泰然自若的分辩到:
“此事与朕无关,是刚才你们大王说话太过激动,一时间动了体内的邪气,所以才引发了心绞痛。”
古人认为心脏病的诱发是和体内的邪气有关,事实上,因为古人的医疗技术比较落后,大部分无法用医理来解释的病,他们都推给了体内的邪气,所以这股“邪气”,也成了万能的借口,是古代医学史上大名鼎鼎的第一“背锅侠”。
柴宗训当然知道心脏病是怎么回事,但他却没有时间去慢慢跟论悉伽解释,于是只好也把这位“背锅侠”给推了出来。
对于他说的话,论悉伽倒是没有什么怀疑。
因为一来,他早就知道尚义息有心绞痛的毛病,吐蕃的御医也曾说过,这是医不好的疑难杂症,随时有可能病发,只能让患者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大惊、大怒、大悲、大喜,由此才可以尽量不去触动它。
二来,这毕竟是吐蕃人的地盘,刚才在房间内,有这么多吐蕃的太监跟宫女,柴宗训又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孩子,他不相信柴宗训会故意想要谋害尚义息。
所以他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认可了柴宗训的自辫,然后就开始吩咐人手先帮尚义息治病,别看这满屋的太监跟宫女,但是因为事发突然,大家都手足无措,只有论悉伽这个大相,才有发号施令的能力跟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