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真正知道崇家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人并不多,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人敢把这件事情提到明面上来说。
因为作为神界的帝王,他的任何决策都不能是错的,即便真的错了,那也只可能是其余众生错了,我是第一个敢当着面质问这事的人,也是第一个怀疑他对错的人,更是第一个直呼他为玉皇的人。
站在崇元真的立场上,他叫他玉皇已经在极力克制了,我更愿意直呼他的名字。
刑场上死一般的寂静,他们不知道我这是在自我救赎还是临死前的发泄,显然我的行为更像是临死前的发泄,没人能在直呼玉皇,且质疑他的对错后活下来。
白静一心救我,听完我的话后怔了许久,然后面如死灰对我说,“崇元真……赶……赶紧跪下认错。”
我淡淡看了眼白静,随后依旧视死如归盯着那不起眼的辇车,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我的话让刑场的人知道了一些隐秘,他们各有所想,他们知道了玉皇有多么的忌惮我,知道了玉皇是如何对待有功之臣的,知道了高高在上的神界统治者也有恐惧害怕的时候,但他们不敢表达出来。
辇车里的玉皇,此刻应该气得咬牙切齿吧,但他没有说话。
这些话只是没人说,一旦有人说出来,他是解释不清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沉默不做解释,恐怕玉皇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质问他这种问题,一旦他开口与我争辩,到最后落败的肯定是他,那样整个神界就会知道,他因为几句忌惮就杀了整整一门忠烈。
但如果他不开口解释,神界众生就会认为他在默认这件事情,事情结果都一样。
他可能不在乎神界其他人的想法,但神界诸将的想法,他不可能不在乎,远征在即,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伤了神界诸将的心。
九天玄女的舆论始终只是小手段,玉皇可以不在乎替我求情的声音,但是不能不在乎可能颠覆他的舆论,这样的舆论要是发酵下去,最后的结果不堪设想,想要完美解决这件事情,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将我无罪释放。
显然,这也不是玉皇想选的路,所以他在沉默,沉默好久后才说道,“神将为神界征战而死,乃是无上的荣耀,崇元真,你作为崇家后代,当以崇家先烈为荣,你今日所说的话,便是全盘否定了你崇家过往荣耀,你愧对崇家列祖列宗。”
他终于说话,他的回答比我想象得要高明不少,竟一言将舆论转移到我身上,我道,“崇家先烈为神界而死,确实是无上荣耀,他们都是神界的功臣,但有目共睹,我崇家自我父亲死后,我崇家可享受过半点有功之臣的荣耀?家中男丁先后被派上不可能攻克的战场送死,他们明知是死,依旧领兵前去,以表忠义。即便如此,你还是怀疑崇家忠义,连崇家女子都不放过,家中女眷尽数为奴为婢,我的两个幼妹,被那朱仁当成食物喂了老虎,这就是神界对待有功之臣的方式吗?”
我说完吸了口气,不等玉皇发话,继续说道,“好,我不再逼问你崇家当年的事情,我只问你一句话,今日我崇元真若是死了,你的忌惮是不是就此终结?”
“……”
他怎么可能敢回答这问题,他要是回答是的话,那就是承认了我之前所说的所有的话,他杀崇家满门,只是为了消除他的顾虑,我自刎以证清白,留下的是崇家忠义的名声,玉皇就会落下个滥杀有功之臣的名义,这对帝王来说,是致命打击。
他要的是回答不是的话,那结果更糟糕,他的忌惮不会消除,接下来肯定还会有第二个崇家,第三个崇家出现,神界诸神必将人人自危。
我教过柳承帝王心术,一旦成为帝王,拥有了很多权力,同时也多了很多枷锁,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导致自己手中权力被颠覆。
轰!
一道金光自辇车中席卷出来,过处,隆隆帝威显化,场上众生屈膝跪倒,他们感受得到,玉皇怒了。
“崇元真,你别太过分,这世上没人能逼朕!”冷冽声音从辇车中传出。
我淡淡笑了笑,“我知道,你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你的任何决策都不容许被质疑是错误的,即便你是真的错了,所以我不质问你决策的对错,我只问你,我死后,你的忌惮是不是就此终结?你若回答是,我现在就引剑自刎,以证我崇家忠烈。”
又是一道金光闪过,玉皇再次发威,但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好吧,看来你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你杀我的理由是因为我败战太昊陵,说明并不承认我在太昊陵的战功,我九死一生从太昊陵带回来了河图和洛书两本天书,既然你不承认我的战功,那就请将河图和洛书交还于我,其中可改天换地的奥秘,我留给有缘人。”
“你……噗……”辇车中奇怪声音发出。
轰!
辇车瞬间轰然崩碎,万丈金光从中发出,浩荡帝威无人可直视,待到金光慢慢消退去,众人看去,得见玉皇真面目,他头戴冕冠,身着龙纹金袍,满脸怒气端坐,面前是一滩鲜血,他竟然被气得吐血了!
我第一次得见玉皇真面目,我见过不少帝王,但与玉皇的帝王之相比起来,他们相差甚远,无论眉目还是口鼻,都写着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威,留着长髯,权威之中又多了几分儒雅。
但这会儿他有些狼狈了,玉皇与我目光对接,嘴角鲜血尚未插去,眼神渐渐变得冷冽,他也懂以眼神摄人,只要摄住了我,我便不可能再说话了。
如果现在站在刑场上的是崇元真,或许在与他目光对接的时候,已经跪地求饶了,但他预测错了一件事情,我不是崇元真,我是孙清。为避免暴露,我将目光转向别处,他无法奈何我。
许久过后,玉皇开口道,“崇元真,到太微玉清宫来见我。”
玉皇说完,卫士驾着辇车离开,我也松了口气,我也在赌,赌玉皇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不容许自己有缺陷的话,就不可能回答我那些问题。但如果一旦他能容忍自己身上有缺陷,回答一个是,我现在已经成为刀下亡魂了。
等玉皇走远,这刑场数万人直勾勾盯着我,那种眼神,既是惊恐,也是恍惚,今天这一切都太梦幻了。
我是第一个把玉皇气吐血,还能站在这里不死的人。
白静被吓得全身都汗湿了,颤抖着身子走到我面前,额头上的汗还不断往下滴,盯着我看了几眼,扬起手来要打我,不过忍住了,收回手去,颤着嘴角哆哆嗦嗦地说,“崇……崇……崇……”
我的名字她半天没喊出来,我冲她笑了笑,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说,“活下来了,不是吗?”
白静恩了声,“但是你今后怎么办?”
今天看样子是能活下去了,但今后的日子难过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我想了想说,“今后再说,我还得去太微玉清宫呢。”
白静点点头,我随后在金甲卫士的押送下赶往太微玉清宫。
金甲卫士这一路一言不发,时不时撇我一眼,快到太微玉清宫的时候才对我说道,“斩首示众是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死法,你让咱们大帝如此窘迫,接下来会有千千万万种死法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