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一时间安静下来。
人群周围,依然是包围地密不透风的灵偶,跃跃欲试地准备扑击包围圈中的猎物。但这群刚才还仓皇失措的猎物,此刻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它们依然在发起不懈的攻击,因为他们是灵偶,不会为任何战场上的变故而产生迟疑。
但他们的敌人,却产生了变化,他们逃跑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一个在外沿的镜水学生因为队伍的停滞而被灵偶追了上来,他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个大猫状的灵偶扑倒在地。那个灵偶锋锐的爪子在他的眼中放大,他一瞬间听到了自己狠狠的心跳,他失声大喊起来:
“救命!!!”
这只是他本能的呼救,事实上,他并不希冀自己可以得到回应。因为在逃亡的过程中,他也曾无数次听到这个词语,但是他一次都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救命这个词语,在这样的战场上似乎已经失去了表达意义,而只剩下情感的传达功能。
恐惧,绝望,和痛悔。
他闭上了眼睛。
但一片黑暗之中,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到他身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怒吼,已经一阵机栝的碰撞声。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皮,看到的是飞到一边的灵偶,它的爪子被齐根轰断。他再回头一看,一个素不相识的同学,正举着法杖,上面还萦绕着未散的灵光。
他的身子在颤抖,在大口喘着气,甚至连他自己的瞳孔里都带着一丝不知所措。但他终究还是出手了,从这支逃亡队伍成型以来,第一次有人面对被扑倒的同伴,伸出了援手。
两人怔怔地对视着,似乎无论是救援者还是被救者,都希望从彼此眼中找到一丝安全感。而另一边队伍前方的萧遥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很僵硬,甚至看起来像是在哭,但嘴角终究是向上扬着的。
逃亡的队伍居然就这么奇异地停了下来,或许萧遥的话只是一个引子,真正驱使他们停下来的是他们心中被这个引子勾起的理性。
萧遥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远方还在奋战的父亲,眼神一点点凝聚起来,他冲着众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白虎被拦住了,我们可以应付这些灵偶的,我们刚才不是做得很好吗?“
“还没有结束,战斗才刚刚开始,我们现在去找析丛老师汇合,他会保护我们的。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依靠自己,我们也可以依靠自己,来安全抵达目的地。”
他的声音在发抖,但他还是努力隐藏起自己心中的慌乱和恐惧,向着众人走近了几步:“我们可以做到的,我们可是镜水的学生啊,不是吗?”
突然,队伍后方的一个人对着萧遥举起了法杖,法杖顶端光芒大作。萧遥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法杖之上就冲出了一束光芒,直指萧遥。
“轰!”
光芒贴着萧遥的脸飞过,爆炸声在他脑后响起,他怔怔地回过头,看到自己身后一个准备偷袭自己的灵偶被打飞出去。
他额头渗出了几点冷汗,回过头,那个同学犹豫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萧遥突然想哭,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冲回了队伍里:“来吧,让我们一起,杀出去吧!!!”
队伍重新启动,而和之前不同,这一次的队伍,逐渐变得凝聚有序起来。彼岸的灵术师们依然作为队伍的先锋,而他们身后的镜水学生,则自发在队伍之外筑起了一道防御墙。
在外围的人们不再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往里钻,而是作为队伍的护卫,防御着四周的灵偶的攻击。而一旦有人受伤或者需要休息,队伍中间的人就会顶替上去,来接手他们的位子。
这并不是个太难的战术,事实上,他们在课堂上都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只是他们刚才沉浸于恐惧中而失去了行动力,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队伍自然而然就摆开了战术。
而此时,萧遥也已经来到了最前方,插入了彼岸灵术师的队伍之中。并非出于什么目的,一切似乎都顺利成章,这个金发的男孩,似乎在刚才短短的瞬间,就经历了巨大的成长。
他脸庞的轮廓变得坚硬分明起来,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坚定,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恐惧,但有什么发亮的东西把它掩盖了。
他冲在队伍的最前方,和那些穿着制服的彼岸灵术师格格不入,但却又让人觉得水到渠成,仿佛这里本就该是他的位子。他身上开始一点点营造出一股气场,笼罩着众人,不自觉地成为了队伍的核心。
“不愧是少爷呢。”一个声音突然在萧遥耳边响起。
萧遥一愣,回过头,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穿着彼岸制服的老头。萧遥认识他,他是父亲的秘书,在父亲升任彼岸镜水分部部长的时候就一直跟在父亲身边。
他平日里一直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和平日里的父亲一样,制服永远整整齐齐,须发打理地一丝不苟。而此刻,他满身狼藉,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您真是长大了啊。”
萧遥鼻子又是一酸,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也重新认识了太多的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回过头,重新面向了眼前的敌人。
老人在他身后轻笑一声:“我一直和你父亲说,你要比他要有出息,你是一个天生具有领导力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着你长大,也知道你和你父亲的诸多矛盾,碍于身份我一直不便多言。但有句话,我觉得在这种状况下,面对现在的你,我可以跟你说了。”
萧遥愣了愣,下意识回过头看向了始终有意无意地落后他半步的老人,老人眼中寒光一闪,闪电般出手,一剑劈飞了一个趁着萧遥回头的当扑过来的灵偶,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要回头,小少爷,大胆地往前走,相信自己。虽然你可能对你父亲有着诸多误解,但有一点请你千万不要怀疑,那就是你……”
“一直是你父亲的骄傲啊!”
萧遥呆住了。
他的脚在机械地往前运动着,但他的思绪却已经一片空白,心中的那个背影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他在风雨中走远,一直走到自己触摸不到的地方,然后回过头。
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萧遥回过头,声音有些哽咽,全身的灵力沸腾起来:
“嗯。”
此刻的镜水市,每一个角落,都已经陷入了战火的波及之中。而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却有一道显眼的人流,直往南门而去。
这支由彼岸灵术师和镜水学生混编而成的队伍,深陷灵偶的重围之中,艰难地前进着。但即使身处险地,他们却依然有条不紊地推进着,队伍前方的一老一少仿佛两柄利剑,撕开了前方的重重阻碍,带领着身后的队伍决绝地前进。
队伍中不断有人倒下,没有人为他们回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倒下的人也不存在什么面带微笑地安然死去,他们脸上残留着痛苦和不甘,他们不想死,没有人想。
但即使如此,这支队伍也还是要前进,因为这就是战争。这不是在镜水学园里的课堂,指导他们的也不再是雪白的粉笔字,而是猩红的鲜血。
这一堂课,他们将永生难忘。
终于,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门的轮廓,但与此同时,萧遥也发现,前方的天空居然黑压压的一片。南门之上的穹顶,和其他地方的天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虽然此时是黑夜,但那一大块漆黑却依然清晰无比地和另一边的天空区分开来。
随着视角的推进,萧遥终于看清了南门的全貌,眼前令人震撼的景象几乎让他停下脚步来。
只见整个南门已经被沙子掩埋,楼房,街道,城墙,全部都被金灿灿的沙子覆盖。在今夜之前还一片繁华的南门,此刻居然已经成了一尊尊沙雕矗立的沙漠,放眼望去,全是黄沙。
空气在这片沙漠之上也变得浑浊起来,其中混杂着无数肉眼可见的沙子,割在皮肤上刮地人生疼。一行人迈进了沙漠之中,于是在南门外的一阵阵激烈的轰鸣声,也传入了他们的耳膜。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一边榨干最后的力气,应付着周身的灵偶,一边诚惶诚恐地跋涉在这一片沙漠之上,向南门外冲去。按照萧任绝的指示,他们应该来到这里和一名十王汇合,而此刻,那名王在哪里?
他们冲出了南门,也终于看到了,那两个在空中对峙的影子。
一边是一只全身红光闪烁的大鸟,按照情报,这应该就是朱雀了。
而另一边,则是一个相比之下有些渺小的人影,他居然脚踩着一道道在空气中沉浮的黄沙,借此悬在了半空中。他仿佛沙尘暴的中心一般,一股股风压从他身上席卷开去,狂风之中无数的黄沙涌动出来,仿佛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
空中的析丛此刻也在喘着气,显然他此刻也并不轻松,但他脸上依然挂着不羁的笑意。他低头看了一眼汇聚过来的人流,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萧任绝那家伙,果然还是控制不住场面啊,不过这么一大队灵偶也确实够呛了。”
他重新将目光放回眼前的朱雀身上:“正好,这里也快要结束了,就用剩下的全部灵力来制造出最后一击吧。”
他张开双臂,仿佛鸟儿张开翅膀,嘴角勾起了锋利的弧度。一股威压从天而降,浩浩荡荡地压在了每一个人头上,所有人在这股威压之下都产生了匍匐跪地的冲动。
禁术威压。
四面八方狂风大作,无数的黄沙滚滚而来,黄沙风暴中心的析丛高举右手,仿佛举起了一支神明授予的火炬,其上汇聚汹涌的黄沙则是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圣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