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淡如水。
那人趴在窗格上,手中似乎正拿着一样东西正不断地撬着窗扉,寂静之中发出了咯吱咯吱细微的声响来。
宋以歌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正要跑到别处去搬救兵的时候,那人却出人意料的发现了她,他直起身子看她,那一双有些吊着的眼角透出了几分凶狠的光。
宋以歌不断的往后退着,手指并拢紧紧地扣在身侧,那人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过来,这时候,宋以歌才瞧见了那人手中拿着的一柄匕首,刀尖露在了外面。
她脸色在瞬息间苍白。
那人渐渐逼近,宋以歌目光顿然也变得凛冽起来,她咬紧了下唇的位置,转身拔腿就跑,这儿的地形她也不算熟悉,可她知道,若是自己再不跑,可能会没命。
不出所料,那人拿着匕首便追了出来。
女子天生便要体弱些,何况还是宋以歌这副娇弱的身子,没几步宋以歌就能感觉这人和她之间的距离正逐步的缩进。
可她不敢停,只能埋着头不断地往前跑,寻着能让自己逃生的路,可那人却是一步都没有落下。
跑到最后,宋以歌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跑到哪去儿,只知道自己好像跑进了一座树林之间,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月光透过树冠洒下,她只能倚仗自己灵活的动作,不断地在树丛间绕来绕去的,将他们之间的差距一点点的拉开。
所幸的是,那人并不会武功,能倚仗的只有一身蛮力。
风声不断的灌入她的耳中,随着那满腔的寒意,身后那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沉。山上要比金陵更冷一些,山间的雪还未化,当他踏在雪上的时候,可以听见落在雪面上发出的巨大声音来。
此时,宋以歌体力也有些支撑不住,若非身后时不时响起的声音,不断地在刺激着她,她觉得自己肯定支撑不下去。
眼前白雪皑皑的路已经慢慢地模糊。
宋以歌摇了摇沉重的脑袋,继续扶着树干拼了命地往前跑着,若非如今已经夜深,她觉得就算是自己跑的再远也没用,因为雪上会有她的脚印。
她捂着心口,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能感觉到从心底涌上喉咙间的腥甜味。
前方,似乎已经不再是树林,而是一座大山。
山脉绵延起伏不定,那轮皓月隐在了云翳之后。
雨声淅淅沥沥的响起。
绿珠站在窗扇之前,一脸失神的盯着庭院外,屋檐上的雨滴落在了石阶上,声音清脆,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可也是这突如其来的雨,将她心中的急切给掩饰的半分不剩。
恰时,宋横波醒来。
绿珠就算是在不情愿,也过去掌了灯,毕恭毕敬的立在床跟前:“四姑娘可算醒了?”
“我……”宋横波躺在床面上,揉着后脑勺,一脸的懵懂,“我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我是在傅表哥那儿送荷包才对。”
绿珠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要僵硬了,但也只能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您如今是在禅房之中,四姑娘您可感觉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宋横波捂着后脑勺转头看着绿珠,好奇的眨眨眼,摇头:“就是头有些疼,不过绿珠怎么是你在这儿?杏儿了?七妹又在哪?”
“绿珠!”
不等绿珠回答,外面便又传来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禅房门被人撞开的声音,一抹水红的影子从外间绕了进来。
绿珠上前福身:“唐姑娘如何来了?”
“我找你家姑娘了,我刚刚去她那,那的丫鬟说,她在宋横波这儿,怎么也不在啊!”唐衫眼神在屋内一转,最后落在了宋横波的脸上,她瞧了上几眼,便一言不发的转了脸。
晚膳的时候,宋横波在房中寻死觅活的事儿,早就被人传言开了,虽然不知道是谁这么阴损,可唐衫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怜的,倒是有些心疼宋以歌,还要给她收拾烂摊子。
“我们姑娘就在外面呀,姑娘说屋子里闷,在外面透风了。”绿珠回答。
“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唐衫烦闷的说道,“你们去给我找找,务必把宋七姑娘给我找到。”
“如今外面正下着雨了,这丫头跑到哪儿去了。”唐衫嘀咕着,又接着说道,“还有,你们去宋二姑娘那里问问,七姑娘可在那。”
屋内,烛火如豆。
宋锦绣刚刚提拔上来的丫鬟掌了灯,对着她说道:“姑娘,天色已经这般晚了,外面还下了雨,这般天气真的是冷死人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宋锦绣不安的绞着手帕:“再等等吧,我现在还不算困。”
“姑娘。”月瑶叹了口气,走上前又取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您到底是在等什么?都这般晚了,就算是要等七姑娘,七姑娘这个时辰也是不会过来的。”
宋锦绣摇头:“没等谁,只是不困罢了,许是换了个地,有些不太习惯。”
她这话都说到这般,摇光作为一个丫头自然是不好再劝,只能安静站在一边,又重新泡了一壶茶提神。
雨势渐渐大了。
倏然间,禅房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宋锦绣猛地起身,将门推开闯了出去,就瞧见唐衫站在院子中,一个丫鬟替她撑着伞。
明明是她站在高处,俯视着唐衫,可宋锦绣却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种自卑感,她几步跑下去,也没撑伞,就这般站在雨中,雨水顺着她柔婉的脸庞滑下来,最后汇集到下颌:“唐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宋二姑娘还不曾就寝吗?”唐衫问道,语气却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厉色。
“锦绣心中不安,无法入眠。”宋锦绣极快的答道。
唐衫往她屋内看了眼:“以歌不在你这儿吗?”
那一霎,宋锦绣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摇摇头:“不曾,这般晚了七妹如何会来我这儿?”
——轰隆。
天边,雷声乍然而响。
闪电劈下,正恰映着宋锦绣那张脆弱又苍白的脸,眼中带着深深的惧意。
电闪雷鸣的时候,傅宴山兴致极好的正在和许生弈棋。
眼见着许生的白子就要被他围剿干净的时候,砸门声倏然响起,就算是在雷声中,也十分刺耳。
傅宴山将手中的黑子放下:“你去里面躲一躲。”
许生干脆利落的从位置上一跳下来,便往里间躲了去,他刚躲进去的时候,屋门正好被人从外面撞开。
身后是密集的细雨,门槛前是一曼妙的姑娘,唇红齿白,倾城之姿。
傅宴山目不斜视的作揖:“不知这般晚了,唐姑娘来傅某这儿,有何指教。”
“你有见过以歌吗?”唐衫扶着门框急急地问道。
傅宴山眉间挑染上了几分疑虑:“如今正是半夜,宋表妹应该不会来这儿吧。”说完,傅宴山脸上佯装出来的笑意,一点点的消失,“宋表妹不见了?”
唐衫点点头,脸颊上带出了几分红晕来:“是,我们已经快将摇光寺的后山翻遍了,可依旧没有她半分影子。”
“据绿珠说,以歌她原本只是在院子外吹吹风而已。”
傅宴山折回了屋内,取了一件大氅,披在了身上:“我与你一同去看看。”
等着几人走了之后,许生这才从内室中绕了出来,他拧着眉,若有所思的看着雨中远处的几抹背影,站了许久之后,他这才重新回到了棋盘上。
上面,黑白子纵横,却并非是他最想要的局面。
深夜的后山树林中,明亮的火把依次亮起,就像一条长龙似的,在雨夜中蜿蜒开。
雨势越来越急,击溅在了石头上。
土壤也被雨水打的稀稀落落的,就快形成了一道水沟,宋以歌便缩着身子躺在这个狭窄的山洞之中。
衣裳已经被雨水打湿,冷气侵入了四肢,她已经被冷的开始浑身打颤,可依旧不敢睁眼,就像是小刺猬似的,已经将全身的刺都竖立了起来,警惕又防备的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那个追她的人,已经被她给甩在了林子中,不知道如今还在哪里绕着出不来。
黑暗一寸寸的爬了上来,宋以歌绝望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由雨串成的雨幕。
想起了上辈子,她懦弱的一根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好像也曾经历过这般的绝望。
“阿檀……”宋以歌蜷缩着,泪水从眼角飙出,她嘴唇一动一动的呢喃着,“我好想你呀。”
许是执念太深,宋以歌觉得自己在闭眼之前,还真的瞧见了沈檀,他蹲在自己的面前,朝她伸出了双手,如以前那般,温温柔柔的喊着她的名:“璎珞。”
她动了动嘴皮子,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模糊了自己目光最后定格的,到底是这冬日里冷冰冰的雨水,还是自己热乎乎的泪水,只知道她将手往前递了递,可抓到手中的,却是一片虚无。
宋以歌被救回来的消息,在傅宴山抱着她出现在禅房的时候,远在另一处的许生便知道了,他理了理衣裳,又重新束了一个发髻,等着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那小丫头,小小一团,全身就染着雨水,缩在了傅宴山的怀中,似乎将人当成了救命稻草般,小手紧紧地攥着傅宴山身前的衣襟。
小脸白的就像是刷了一层面粉似的。
身子也不断地在他的怀中起伏着,浑身冰凉的厉害。
许生找人拿了一把剪子,将宋以歌抓着的衣裳一一剪开,这才让傅宴山脱身,他将剪子放回去,看着傅宴山被糟蹋的不行的衣裳,笑了笑:“委屈委屈傅公子了。”
“傅表哥。”宋横波也起身走了过来,温声道,“如今正值冬夜,十分寒凉,不若先让横波陪你回去换身衣裳如何?”
唐妙看了唐衫一眼,撇了撇嘴,将剩下的话全都吞咽进了肚子里。
说句实在话,她有时候是真的不太明白宋横波这个脑子是在想什么,自个嫡亲的妹妹生死不明的躺在那,她倒还有闲情逸致对着一个所谓的表哥献殷勤,心性也未免太过凉薄了些。
唐妙左看右看的说道:“怎么不见宋家二姑娘?”
“不知道。”唐衫懒洋洋的答道,“反正我瞧着这两位姑娘都一般,你日后还是少搭理为好。”
“傅公子。”庄宴从廊下推门而进,带着满身的雨水和湿气,“庄某有些话想要寻问傅公子,不知傅公子如今可方便?”
傅宴山点点头:“自然是方便的。”
说完,傅宴山便目不斜视的从宋横波的身边走了过去,随着庄宴一同出了屋。宋横波有些抑郁的鼓了鼓腮帮子,本想也跟着出去,却被许生微笑喊住:“不知宋四姑娘,可否帮许某一个忙?”
雨水打在青石板上,冷风混着雨水飘到了进来。
傅宴山倒是浑不在意的靠在了冷冰冰的石壁上:“不知庄大人有何指教。”
庄宴淡淡道:“不知傅公子是在哪找到宋七姑娘的?”似乎觉得自己这样问会被误会,庄宴不得不又多解释了一句,“这事,在下觉得并非这般简单,许是有人在背后蓄意谋害。”
“刚刚在下问过问过宋七姑娘身边的丫头,她说宋七姑娘并非是那种活泼好动的人,所以在下斗胆猜测,此事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傅宴山那张脸明灭在了光影中,冷峻一点点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开口,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冷淡:“那此事就劳庄大人多费心了,只是此事碍于傅某表妹的名节,还请庄大人切勿声张。”
庄宴道:“自然是如此。”
门廊处光影黯淡,傅宴山沉吟了半响,又开了口:“你这帮关心傅某的表妹,是为何?”
庄宴本身也不是愚钝之人,自然是听出他这话的弦外之音,他深吸一口气,背转过身:“谁也不为,只为公道二字。”
身后,傅宴山嗤笑的声音传来:“我有问过庄大人,这是为了谁吗?”
庄宴怒极转身,可看见的却是傅宴山在雨中越走越远的身影。
细雨切切,黑暗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都模糊了,只隐隐的能在雨中瞧见一出轮廓而已。
他站在门廊下,眸色渐渐深沉。
天刚破晓,发热的迹象也开始消退,唐衫和唐妙熬了一个上半夜又加一个下半夜,哪里还撑得住,便先告辞回了禅房。
她们离开的时候,落了也一夜细雨也停了,远处山头隐隐有微光乍现。
唐衫回头瞧了眼,叹气:“你说宋横波和宋锦绣这两姐妹是怎么回事?”
“没有心肝罢了。”唐妙满不在乎的答道,“我若是宋以歌,这次回去之后,必定回去好生的收拾她们,也就是放在宋府,她们这般性子才会这般放纵,一点都不知收敛。”
“不管如何,昨儿宋以歌失踪,也是因为守着宋横波,可她明明知道,却不关心一声,任由宋以歌要死不活的躺在那儿,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唐衫扯了扯她的袖子;“不管如何,这也是别人家的家事,你勿要多嘴。”
“嫡出和庶出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们府中的那几位庶姐庶妹,能对我好?”唐衫嘲笑道,“就是她们对你好,你敢接受吗?”
唐妙想了想,顿时浑身就打起了一个激灵,她抱着双手跺了跺脚:“大抵若是我们发生那种事,她们少不得要在心底咒我们死吧。”
“所以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唐衫笑道,“宋横波和宋锦绣这般模样,其实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唐妙不太服气的反驳:“你也别拿我们后宅和宋府相比,就说咱们那几个庶姐寻死觅活的,你会去管吗?你会在那院子给她们守着吗?”
唐衫仔细一想,颔首:“好像,也是这般道理。”
微光一点点的突破云层笼罩了整座寺庙,连带着绿珠倚着打盹的窗扇,也被日光普照。光线洒在她的眼皮子上,绿珠有些难受的睁了眼,但也只觉得眼皮子耷拉着,实在是昏沉得厉害。
她挨着窗扇又休整了一会儿,这才起了身,稍一整顿,便去床边瞧宋以歌,她原本意识都还有些模糊,可当她瞧着床上那人睁了眼的时候,愣了愣,随即神色立马清醒过来:“姑娘,您终于醒了?”
“嗯。”宋以歌简单了应了声,抬眼瞧她,说话的声音,确实带了几分沙哑,“我回来了?”
绿珠赶忙跳去桌边,手忙脚乱的倒了一杯茶水,弯腰又将宋以歌给扶了起来,将茶盏凑到了她的嘴边:“姑娘,喝一点润润喉吧。”
宋以歌只觉得浑身疲软的厉害,喝了一口水进去润了润喉后,便又闭了眼,末了还不忘说道:“我睡一会儿,别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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