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头已经黑了,如今的府中也只留下了几分灯笼投射下来的光,在青石砖铺就成的地面上,细碎的浮动。
这般晚了,其实她本不应该出来的,可在房中呆着又实在是闷得厉害,这便出了院子,前方是两名丫鬟正提着灯笼,为她照清脚底的路。
在府内闲逛了半日,一丁点人声都没有听见,空旷安静的厉害,她又想起下午时候,奶娘与她说的那些话,她虽然是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可心中也能明白。
比起她,宋锦绣才算是这个宋府正正经经的姑娘,她呢?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人罢了。无论她在如何努力,她与这个地方始终是融合不进去的。
她的根,是在林府。
是那个在大雪中被埋葬的林府。
宋以歌脚步一停,看向了西北角,半响这便敛了眸子:“如今几时了?傅表哥可曾就寝?”
提灯的丫鬟转身行礼:“会姑娘的话,如今傅公子应当还在书房,并不曾就寝。”
“走吧,便去表哥那一趟,不用知会爹爹他们了。”
“是。”
到了书房外头,宋以歌倒是有几分踌躇不前。
此地是外府,要见的也是外男,深夜前来,本就不妥,若是进去,在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传言出去,大概她的名声也算是毁了吧。
可有些事也耽误不得,她若是今儿不说,估摸着明天就要改变主意了,宋以歌站在鹅卵石铺垫成的小径上,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你让小厮去通报一声吧,就说我有要事要请教表哥。”
丫鬟应了声,便小跑着上前与那守在书房外的小厮说了,不一会儿那小厮便提着灯笼出来,走到了宋以歌的面前一拜:“公子说,请姑娘进去。”
傅宴山透过槅扇看着那个在夜色中身形小小的人儿,若非知她一向稳重,这般夜里,他是决计不会让她出入自己的书房的。
他重新捡起了手边的书,宋以歌也跨过门槛走了进了屋。
书房冷清,也空旷的厉害,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和书之外,并无一物,屋内也未曾燃起时下金陵那些公子哥喜欢的檀香,唯有一室的冰冷涌动。
宋以歌将斗篷的帽檐摘了下来:“表哥。”
傅宴山这次倒没有拂她的面子,而是回了句:“深夜来此,表妹可有什么事?”
“的确是有事。”宋以歌尽力让自己忽略掉这屋内的迎面而来的寒气,“摇光寺那事,表哥不必再查了,庄大人那里,也麻烦表哥说一声,此事我已有决断,就不劳烦表哥和庄大人,在为此事奔走了。”
“只是从那个人身上搜来的物什,还请表哥明儿能向讨来。”
傅宴山听闻,倒是十足的意外,那夜他找到这小姑娘的时候,命都去掉了半条,再想想她在公主府做的那些事,他可不认为这位主儿,是个心肠好的,懂得以德报怨的。
他将手中的书册放下:“为什么?”
宋以歌低着头答道,语气带了几分冷意:“为什么,就不用表哥多问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处置好。”
傅宴山颔首:“不查也可以,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吧,要不然你父亲那也说不过去。”
宋以歌原本低着的头,猝不及防的抬了起来,就像是在下一个什么决定似的。
冷风凛凛而来,他听见她的声音混着风声一同传了过来:“就说,那人死了,线索断了,查不了。”
“你这是在造伪证。”傅宴山笑了下,只是目光依旧冰冷的厉害。
宋以歌脸色平静的厉害,就像是经过了生死一般:“他人都死了,查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此事便这般作罢。”
“我今儿来不是和表哥商量,是在通知表哥这件事的处理和决断。”宋以歌福身而下,“此事就劳烦表哥了,以歌希望明儿午膳之前,能瞧见那人身上的物什,完完整整的摆在我的徽雪院中。”
“夜已深,表哥也早些就寝吧,以歌告辞。”
语毕,宋以歌将斗篷的帽檐拉上,重新遮住了头,这才转身离开了这空旷的屋子,听见关门声传来,傅宴山神色顿然有些恍惚。
原先的时候,也有一个姑娘会提醒他早些就寝,只是后面,他将她给弄丢了。
傅宴山是个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人,不过是一个呼吸间的事,他便彻底平静了下来,他将槅扇推开,冷风呼呼的迎面吹来:“风覃。”
一个人影陡然从梁上蹿下,跪在了他的面前:“主子。”
傅宴山平视着远处,哪里是正被一片黑暗笼罩,他说:“去查查,今儿宋七姑娘可有接触什么人。”
“是。”风覃应着,一个眨眼间便又消失不见。
傅宴山站在那,久久不曾移动半步。
他可不会相信宋以歌那些莫须有的说辞,毕竟今儿上午见着庄宴,听闻那人的死讯的时候,还一脸想要挖地三尺,将幕后黑手给揪出来正法了,可不过是隔了一个下午罢了,竟然想法就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没人在她耳旁嚼舌根,他可不信。
回了徽雪院,刚一跨进门,绿珠便立马吩咐那些丫鬟婆子煮了热茶端上来。
宋以歌倦怠的摆摆手:“不用,给我备一些热水就好。”
“姑娘似乎很累的样子。”绿珠转身走到了她的身后,捏上了她的肩膀,“奴婢给您捏捏肩吧。”
宋以歌拉住了绿珠的笑,朝着她笑:“不用,我没什么事,不过是走了太久的路,有些乏了,昨儿就是你在这儿守着的,今儿不用了,你换个小丫鬟上来吧。”
绿珠明白这是姑娘在心疼她,可她又何尝不心疼姑娘,不过她也不愿就此拂了姑娘的好意,自然也应承了,重新换了个小丫鬟上来。
原先徽雪院的伺候的婆子就不多,这下奶娘走了,又带了几个走,这院子倒显得越发清寂了。
宋以歌也没什么睡意,倚在罗汉床上,手指在窗框上敲着。
窗外,一轮孤月正当好。
翌日,等着宋以歌去请了安回来,果然瞧见庄宴说的那件玩意,正摆在了自己的桌案上,被一个暗红的锦盒的装着,她过去手指点上那锦盒的时候,在屋子中伺候的丫鬟,立马就开了口:“这是今儿傅公子派人送来的,说是姑娘要的东西。”
宋以歌低头将那锦盒打开,将那块玉佩取了出来,捏在手中,冷笑:“这等玩意,竟然还能配这么好的盒子。”
绿珠似乎察觉出了自家姑娘心情不悦,刚想宽慰几句,就又听见她说,“拿自己贴身的玩意送去堵嘴,也夸得她想出来。”
“这不被人发现还好,若被发现岂不是要落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绿珠实在是不太明白宋以歌在说什么,刚想发问的时候,就听见宋以歌将那玩意往自己的袖中一放,对着她说道:“院子中可有什么粗壮些的妇人婆子?”
“有。”绿珠点点头。
“你将她们带上随我去一个地方。”
掬水院。
宋以歌过去的时候,宋横波正坐在书房中研墨,专心致志的在宣纸上一笔一笔的描红,不得不说,她安静的时候,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宋以歌是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闯进来的,就连宋姨娘都被她的阵仗给惊动了,她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的针线走了出来,可瞧见宋以歌那冰寒彻骨的目光时,却又不敢上前半步,只能倚在门边,遥遥望着。
曾经的一身傲气,早就在这儿被碾压的分毫不剩。
宋以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间就拔腿走到了宋姨娘的面前,她仰着头笑盈盈的看着宋姨娘:“我要带你女儿去看一场戏,你若是安静的呆这儿等一会儿,我便将你女儿,完完整整的给你送回来,若是你敢去祖母或者爹爹那嚼舌根,阻拦我办事,我会让你女儿尝一尝锥心刺骨是个什么感受?”
宋以歌举起了受伤的左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微笑:“宋姨娘,明白吗?”
宋姨娘苍白着脸,屈身跪下:“妾身明白。”
当宋以歌让那些婆子踢门进去的时候,正恰对上宋横波瞠目结舌的目光。
今儿宋以歌没打算和宋横波玩那一套文绉绉的话,使了一个眼神,那些婆子便全部围拢而上,一个人去绑宋横波的手脚,一个人去捂住她的嘴,还有一个将宋横波身边伺候的丫鬟全部都挡掉。
“宋姨娘,这院中的下人不太听话,就麻烦你多管教管教了,要不然我亲自来?”宋以歌挑眉看向宋姨娘,冷冷一笑。
宋姨娘担忧的目光从宋横波身上移开,狠了狠心没在去看宋横波求救的目光。
虽然曾经她也算是个混账,这么多年,心也跟明镜差不多了,七姑娘虽然年岁最小,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不太好相处,可到底一心是偏向她的两位姐姐的,是以宋姨娘倒是真的不怎么担心宋横波会被宋以歌如何,所以听见宋以歌的话后,她便出声呵斥住了那些丫鬟,见着院子中安静下来,宋姨娘这才挽着耳边的一缕碎发,福身:“横波若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儿,今儿妾身给姑娘赔礼道歉,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横波,不管如何,她总归也是您的四姐。”
宋以歌侧脸往宋横波那瞧了瞧,勾唇:“宋姨娘既然这般明事理,不如得空的时候,也好生教导教导四姐,不要一天就只会被人当成刀子挡在前面。”
将宋横波绑走之后,宋以歌便直接去了宋锦绣的流云院。
这个时候宋锦绣正在午睡,宋以歌便指挥着人直接让人将宋横波扛到了正屋中一扇屏风之后坐着,然后用屏风将她整个人都掩了去。
做完之后,在宋横波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宋以歌便直接坐到了外间的一处圆桌边上,丫鬟伶俐的泡了壶茶水来,接着又端了些糖和甜点上来。
宋以歌也不客气,就着茶便将面前一碟的杏仁酥给吃了大半,宋锦绣被丫鬟婆子簇拥来时,瞧见的便是她那矜贵的七妹,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吃杏仁酥的模样。
她站在外间,抿唇一笑,还真是没有长大的小丫头。
她伸手扶了扶发髻中插得有些摇摇欲坠的钗子,便提着裙子进来:“怪不得我今儿一早醒来,便觉得心中实在是喜悦难当,原来是七妹来了呀。”
宋以歌神色淡淡的转头看她:“二姐姐,我今儿来是专程恭喜你的。”
宋锦绣莲步轻移到宋以歌的面前坐下:“七妹实在是客气了,我们都是自家姐妹,这有什么,不过要是等着七妹许了人家那一日,想来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必定是万分欢喜雀跃。”
“那就先在此谢过二姐姐了。”宋以歌笑着,将面前的杏仁酥往前推了推,“二姐姐这儿的糕点做的不错,还挺好吃的,二姐姐要不要也尝尝?”
宋锦绣摇头:“我经常吃些,都快腻了,若是七妹喜欢,不妨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多带些走,要是还不够,遣人过来传个话,你要吃什么,二姐姐这儿便能给你做什么。”
“还是二姐姐这儿好,我刚才去四姐姐那看望她,可没这个待遇,别说吃的,就连口凉水都不给我喝。”宋以歌皮笑肉不笑的与宋锦绣说道。
听闻,宋锦绣捂着那樱桃小嘴儿一笑:“四妹那个性子,七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都敢你下这般重手了,更何况其他,要我说,日后七妹还是少去四妹那,她就是白眼狼,喂不熟的。”
“七妹这般矜贵,又何必非要去受人冷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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