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罚之道的最高境界,从来不是摧毁一个人的肉体。尤其是面对个别刻苦持修意志强大的高阶异人,皮肉之苦根本无法撼动其心智。
对待这种人,讲究的是杀人诛心。
用刑伤人,最狠的手段莫过于触动其心,将受刑者的喜怒哀乐爱欲憎恶拿捏在手中,自然可以予取予求。
张潇如果说的是小林神光秀出卖了赤炎麒麟来换取活命机会,赤炎麒麟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可张潇却告诉她,小林神光秀为了她已经招供了,还承担下所有责任,只为了她能自由离开。
这就扎心了。
老曹在一旁听着,暗自钦佩张潇这招够准够狠。
赤炎麒麟沉默了很长时间,缓缓摇头道:“他撒谎了,没有人指使我们来,他也不是主谋,一切都是我想做的,他只是跟着我一起去了那里,我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了。”
“意思是,昨晚袭击张宅的行动你是主谋?不牵扯其他人?”
赤炎麒麟点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张潇收回注视她的目光,手里边摆弄着宁东风交给自己的折扇,道:“说实话,我喜欢他的供词,因为那是我想要的,实不相瞒,张浚已经落网,不过他是苍穹书院的生员,在兵部报备的云骑少卿尉,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可狗尿苔不起眼长在了金銮殿上,我要动他就还需要点理由。”
“你就是个治安官,在桑国,你这种凡夫俗子连内裤都不配穿。”赤炎麒麟恶狠狠盯着张潇说道:“你这浪费粮食的废物,有种就立刻杀了我,别指望我会攀咬别人。”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或者说低估了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决心。”
张潇看着她的额头识海,尽管魂相灵光微弱,但依然能够从中看出她的情绪变化。之前说起小林神光秀的条件时,她是深受感动的。但是最终却还是选择了否定丈夫的供词。
对一个女人而言,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心中有比丈夫更需要保护的人。
“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赤炎麒麟的识海魂相跳动了几下,她的口气依然镇定,但是魂相灵光已经慌了。
张潇继续说道:“你不敢出卖张浚,因为你的孩子还在桑国或者黑龙城,你们夫妇奉命前来执行任务,张浚那些人为了防止你们事败变节,一定会把你们的孩子掌握在手里。”
“你想象力倒是很丰富,可惜全都是空想,我们根本没有孩子。”赤炎麒麟仍然嘴硬。
张潇从她摇曳不定的魂相灵光中已经瞧出端倪,从容说道:“你可以不承认,我也可以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没关系,咱们今天的审讯也可以就此结束,但是我有句话一定要提醒你,小林神光秀最在乎的人是你,他已经招供了,这个消息很快会被张浚知道,所以无论你认不认,你的孩子都死定了。”
“你胡说!”赤炎麒麟咬牙切齿怒视张潇,道:“小林君什么也不会说的,我们只想一死,别无他求!”
张潇点点头,道:“嗯,贤夫妇不愧是桑国异人界响当当的人物,行吧,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可以成全你求仁得仁的一腔义气,不过请你相信我,你们死后用不了多久,你们的孩子也会步你们的后尘。”
“我们什么也不招,他们不会那么做的!”赤炎麒麟被击中要害,心理防线开始松动,嘶声竭力说道。
“不需要你们招供,我只要了解内幕然后一口咬定你们招了就足够了。”张潇道:“再过一会儿,张浚也会来到这里,然后我要跟他谈一谈,你们之前做了很多冒犯我的事,现在该轮到我冒犯你们了,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抵赖不认,本来我想的是如果你们夫妇两个肯招供,我就拿你们的供词让他无可抵赖......”
“我们没什么可招供的!该说的我都说了,那就是真相!”赤炎麒麟抢白道。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张潇道:“如果我拿到你们的证词,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扣下他,然后我会跟他谈一些条件,比如把你们的孩子要来送到长安去,这样一来你们俩虽然死定了,但是孩子还有机会活着。”
沉默。
赤炎麒麟的魂相灵光飘忽闪烁,她的内心也在剧烈挣扎。张潇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她和丈夫已经死定了,不招供也等于招供,到那时留在黑龙城里的孩子必定会死。可如果现在招供,张潇会把张浚扣下,换回一些条件,其中包括她的孩子。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最终能履行承诺?”
“我没办法让你相信,所以如果你有其他更好选项,就请自便。”
赤炎麒麟没有其他更好选项,她想孩子活命就只有去尝试相信眼前这个凡夫俗子。
她思忖了许久,终于确定了没有一丝丝其他可能,最后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做出这个决定要比忍受大刑难上百倍。
剩下的事情就比较容易了,录口供,签字画押,然后命人将她带下去。
曹大头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才是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他在这一行干了多年,就算是在治安总衙门里排座次也是前五的水准。但今天对张潇撬开赤炎麒麟嘴巴的过程却是由衷的服气。
“还有必要审讯小林神光秀吗?”
张潇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这俩人牵扯极广,谁动了他们都难免有些后患,就留给我亲自料理。”
小林神光秀夫妇都是高阶大异人,不管是亲朋故旧还是弟子徒孙,也都是异人。衙门里的治安官多为凡人,面对这样级别的异人,不管是看管还是最后处置都是个大难题。
曹洪正犯愁这个事,闻听此言立刻欣然同意。
张潇看一眼外面天光,道:“天色不早,曹大人要是没别的事就回去歇息吧,我利用这个地方办点私事。”
曹洪告辞离开,又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马蹄声。
温仙州带两百骑兵押着张浚来到治安衙门。白天人多眼杂,这个时候过来既照顾了张浚的薄面,又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老温似乎急着返回军中,把人丢下,提醒一句当心衙门外那两个人便走了。
张潇也没跟这位北军副帅过多客套,只送到二厅门口,说了一句:城里再回楼的茶不错,军务不忙的时候去坐坐。
终于见面了,只是没有张浚期待的平起平坐。张潇高坐在大堂上,而他只能在下边站着。
双方都在打量彼此。年纪相仿的堂兄弟,模样还有五分相似。
沉了了多时。
张浚先沉不住气,左右四顾看了看,道:“居然只有你一个人?”
“有些话,人多了不好聊。”张潇淡定的看着他,提醒道:“老温是个稳重的人。”
“我的魂相是天池,魂力五级初境。”张浚道:“随时可入中境。”
“我暂时没有捏死你的打算,对你的魂力级别没兴趣知道。”
张浚一皱眉:“你就不怕我现在发难?只要你死了,我未必没机会翻盘!”
张潇嘿嘿一笑:“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人,喜欢动手多过动嘴,他干了你最想干的事,可惜没能得手。”
“他不是我。”张浚傲然道。
“他叫伏寒山。”张潇道:“没能捏死他,对我来说是个极大遗憾,如果你想替他弥补一二,我不介意。”
伏寒山是闻名天下的大异人,也是苍穹天人两榜上有名的大人物。
“你休在我面前大言欺人。”张浚道:“我就不信凭你一个识海被毁的凡夫俗子能敌住夜暝王!”
“不信你就试试。”张潇起身离开书案,走下台阶来到张浚身前一丈外站定。
张浚深吸了一口气,道:“听说王烈前些日子在奉阳栽了跟头?”
“你这个人也就这么大出息了。”张潇没搭理他,转身回到了书案后,道:“不用再试探了,你没这个胆色,咱们还是直接进入正题,说说吧,你打算怎么离开奉阳?”
张浚握紧了拳头,呼吸粗重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射出两道寒光死盯着张潇,一股澎湃的水系异力正迅速生成。咬牙道:“野种,你敢小觑了本公子?”
“我其实是高看你了,才会亲自出面与你谈的,却没想到你会为这么低级的激将法而动怒。”
张潇随手抓起桌上的惊堂木,在手中轻轻一搓,举重若轻的搓成了粉末,又道:“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换一个稍有城府的老江湖也不会对在这里把我宰了这件事抱有幻想。”又道:“想了也不能说。”
张浚惊讶的看着那块惊堂木在张潇手心被搓成齑粉,暗自掂量刚才若贸然出手会是怎样的后果。距离太近,又是在室内,此獠的力量如此可怖,自己得手的机会太微乎其微了,身在险地,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的结果。
“你太敏感了,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张浚主动把话拉回,态度明显软化。
张潇嘿嘿一笑:“这就对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矮檐下,该怂就得怂,来吧,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打算怎么离开奉阳?”
“自然是体面的来,体面的去。”张浚道:“温副帅查证了一天,已证明我并无违禁之处,既没有唆使人袭击行刺治安官家属,也没有鼓噪原石商人破坏市面行规转投桑国......”
“小林神光秀夫妇招供了。”张潇道:“这是他们签字画押的供词。”张潇把那份供词丢到张浚面前,又道:“所以,你若还想体面的离开,就得换个让我觉得体面的态度。”
“这怎么可能?”张浚大吃一惊,拿起供词仔细看了一遍,失声道:“她怎敢这么做?”随即又道:“你这份供词是伪造的,你这是在构陷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识海中魂相灵光翻滚,分明是又动了杀机。
“动手吧,没必要谈下去了。”张潇看着他,摊手道:“不亲手把你打的心服口服,你便难免心存幻想。”
“不!”张浚摇头后退,冷笑道:“你想激怒我,然后趁机杀了我,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张氏家主的位置?”
张潇看着他迅速平静下来的魂相灵光,道:“不动手就谈。”
“谈就谈!”张浚终于认输了,狠狠点头,道:“说罢,你都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