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木的龙床,带着年代和历史气息的香味正隐隐散发。五爪青龙盘踞其上,祥云一径跟随。这样的艺术品,谁会想到里面藏着画卷?
而且,是一个据说颇无用的皇帝的龙床,在历史上份量似乎也轻飘飘,被放在重重殿阁之后的这样一间偏殿,或因其大而重,于是也被留在这里,只剩几个仿制的青花瓷器相陪。
可是眼见着爱染枫一卷卷小心取出,又打开的画卷,众人的呼吸无不变得轻微起来,生怕惊动了什么一般。
牡丹和几丛矮竹与山崖一样倒悬而下,两个凌空而立的山石上,相错栖息着一对孔雀,虽然都凝视远方好似在等待召唤,可是山人却画上了不以为然地翻着的白眼。
那白眼自然不是孔雀的。
画的最上部,有山人的题诗,“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强半墨生成;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据说是用来嘲讽彼时当朝一位巡抚,奴颜婢息,二更候唤的。
如此,自然也是嘲讽当朝了,这幅画果然对于皇帝而言是不好拿在明面上看。
这幅画不是据说藏在另一个美术馆么?可是轻轻将画卷展开,那扑面而来的画意,谁能说这竟不是原作?
而且大约藏画的皇帝真的非常爱这幅画,私下里没少独自观摩,在画的纸张和墨迹中,竟隐隐还能透出当时一丝丝记忆。
纸与墨是玉国最伟大两大发明之一,不仅仅是因为其能传承文化,更因为这两样东西,本身就能够记忆信息。只是需要能够接收得到它们的能量波动才能感知。
又一幅画卷,展开后竟是赫赫有名的《孤禽图》,素净的纸面上,好似白茫茫的天空与大地上,孤零零单足立着一只乌,缩颈、拱背,白眼向天。
羽翼似紧紧包裹,又似松盈翼覆,很有一种第一高手的感觉,看着无处不紧张,因为你无从下手。
却又无处不松弛,因为并不需要作张作势防备谁攻击的样子,第一高手做自己就无懈可击了。
那扑面而来的,别看咱就是一只小小鸟,单脚立着,天皇老子也没奈何的表情,真是叫人爱极。
容遂对《孤禽图》曾拍出的天价还记忆犹新,可眼前这个,且不说其中画者一挥而就的写意与苍劲浑扑,单是孤清的皇帝深夜摩写的记忆,已经说明其年代标记。
那传世的同名画卷是谁作的呢?从这六卷画透出的记忆来看,孤独的皇帝深夜无人时,夜复一夜地独自临摩,竟也有了八九分的意境。
难道他竟将自己的画作充作真品外传了出去?偷偷爱着自己本不该爱的画,一个个夜晚孤独却又好似与知交倾谈一样,一遍遍摩写,然后将自己的画传了出去。
是为了什么呢?是为着爱,不忍叫这样的画无人得赏,还是为着惧,怕有一日什么人追根寻迹,发现最终是被他收藏?
另三个卷轴分别是《眠鸭图》、《猫石杂卉图》,以及《鱼石图》。
看到最后一幅《鱼石图》,容遂不由一笑,如此说来,风国的博物馆藏品自然也不是真品了。
山石兀立,相形之下,鱼细小到石间孔洞都可以任其遨游。浓重的孤独,可是也有浓重的不羁,任世事或运数如何森然成局,鱼再渺小,不改其乐,白眼也照翻不误。
好不容易,容遂自画意中醒来。小翅膀不停地拿着一个小仪器在拍拍拍,清穿好奇地跟着他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问道,“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翅膀给他一个呵呵笑,“没有人送哥,哥得自己弄。”
容遂不由一笑,她是很喜欢,但是,她如何能接受呢?
常安默立一旁,这六幅画随便哪一幅都是传世之宝,而这个来历不明的爱染枫却要送给容遂。
爱染枫温和的脸上终于露出寂寥之意,“不要拒绝,也不要说应该属于谁这样的话。我比谁都发现得要早,远在玉都如今的法律,甚至更早的法律制定之前,我就已经是这些画的主人。”
“也不要说什么是那个皇帝或是皇帝后人的,这些画真真切切都是我的。这里有我的封印,除了我谁也拿不走。”
容遂凝视那温和如水的目光,好似就要看见一层隐隐的悲伤,爱染枫却背转身去,“这是属于人族的瑰宝,理应由人族保存。但是除了你,我不想送给任何人。”
说完这一句,便是长久的沉默,那逆着光的背影,让人从中读出了萧瑟。良久方又说道,“人族要沿续自己的历史,现在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然后便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他总是这样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他的身份,容遂不想去猜想,可是他方才是要提醒什么吗?
“现在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这一句话,陡然在众人的心中回响。
容遂收好画卷,明明是来享受假日的,甚至还满载而归,怎么却比拉着大车像牛马一样走过长街还要累?
常安却想着,爱染家果然是有问题的,不仅仅是爱染明,这个爱染枫的出现太不寻常。可是叶东方他们查下来,爱染家除了爱染明,竟无一人有问题,目前也只是被隔离在决策中心之外。
如果是这样,魔族究竟是怎么处置他们在人族中的安排呢?
还不等容遂他们折返家中,卓露露的电话来了。首长要见他们,包括小翅膀。小翅膀耸耸肩膀,见就见,他还是他。
还是上次见过面的那个小厅,中年首长身边还有一个年纪同他差不多大的人。二人相对而坐,面色都同样凝重。
昨天发现的祭阵,真的如容遂所说,不止一处。他们下面的人,按同样的聚气聚能标准,已经找到了二十处。
那里的人,不似玉都祭阵中的人一样好运,大多生机已经被消耗得很多,又在冬夜里被弃置一夜,能活下来的很少。
而这样的祭祀,不知已经进行过多少次,从对取回的血槽做的数据分析来看,血液来源,已分析出的就已超过五位数。
他们想了解的很多,但是最开始的问题,竟也是生机能否回复。容遂的回答让上座的两人都陷入沉默。
而阿漫在投影仪上打出的,宇宙各族都不能改变生机的消亡这样的讯息,更让二人如凝滞一样的沉默。
“宇宙至今从无永生不灭的种族,随着生命的周期发展,对能量的获取达到一个顶点之后,宇宙各族都会面临能量的衰减,从带来整个机体的衰减,直至最后消亡。”
容遂其实很不解,为什么总是会有人着迷于永生这个问题?
她悄悄地问阿漫,阿漫皱眉思索之后,很无奈地答道,“文明的初始阶段总是有许多妄想的,一个文明能否延续就是看它分辨和选择的能力。”
说到这里,阿漫好似很苦恼一样地对容遂说,“魔族的分辨和选择才真是叫宇宙各族难以理解。”
两位首长又问了祭阵的各个细节,特意问到爱染枫,似乎很关心她的合成身体和意识能量之间的关系。
可惜这一点容遂也完全不了解,她的注意力当时只在于如何和大家一道逃脱。
事实上,容遂有些失望,这些话题,绕来绕去还是在生命的维持之上,无论是祭阵的功能,人类生机的回复,还是爱染枫的合成身体,无不与生命的存续有关。
而容遂关心的,告知人们魔族的存在,推广意识融合技能这两项,完全没有一丝被提起的影子。
然后就是详询小翅膀是怎么找到容遂他们的。呵呵的存在,在当局面前还从未暴露过。小翅膀的答案令人无语。
只见小翅膀一脸自豪地说,“是队友的的牵挂和念力让我好像听到了容遂的呼唤。我们在城里一条条道路找过来,还是我最有感应,玄门的人都不及我!”
与中年首长相对而坐的人,几乎要黑了脸。然而,他还并不能对小翅膀做什么,玄门的人已经打过招呼,这是他们正在考察中的入室弟子。
这种骗鬼的话,也好意思说?容遂替小翅膀擦一把汗。哪知小翅膀如今竟也能直接在意识中对话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懂的!”
不意此时,中年首长低沉的声音在两人的识海出现,“年轻人,收敛点。”
容遂一惊,以至于那人强压着要黑不黑的脸,要求抽她、常安和小清穿的血验一验时,她面上的惊讶竟像是若有所觉,提前出现了一样。
“我的血可以验,但容遂和清穿的不行。清穿是玄门留下来保护容遂的,他们的一切都由玄门接管。”
无论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出于什么动机,是试探容遂对于各界关系了解了多少,还是真的想借机研究二人的血液,常安都必须制止。
容遂虽然不可避免地卷了进来,但是在常安心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容遂成为当局眼中的资源,甚至消耗品,所有的试探,从伸手之初就必须快刀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