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前面有一家客栈,您看天已经这么黑了,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晚再走?”
马车里的顾闲看了一眼已经枕着他的腿睡着的晴朗,轻声道:“好。”
车夫利落的应了一声,加快了速度向前方的客栈行驶。这位公子是个好相处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过这样轻松的活了,雇主好相处,报酬又丰厚,平日里他也就表现的格外殷勤。
离官道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家客栈孤零零的点着一盏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显眼。马车停在客栈门外,顾闲抱着晴朗下了马车,没走两步就听见了屋里嘈杂的说话声,似乎有很多人。
他抱着晴朗走向客栈,车夫极有眼色帮顾闲推开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屋子里的嘈杂也不禁停了一停。
里面总共坐了三张桌子的人,统一都是捕快的打扮,其中的一张桌子上却只坐了两个人。
金九龄,林仙儿。
金九龄看起来有些诧异:“顾大夫?”
顾闲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两个人,微微一愣后,也轻轻点头。
“金捕头。”
会在这里碰见熟人,他们都觉得十分意外,不过顾闲想想就明白了,这样多的捕快,又要带着林仙儿赶路,速度定是比他慢上许多的。
顾闲走进大堂里,身后的车夫赶紧掩上门,将风雪阻隔在了门外,顾闲的视线缓缓移到了一旁消瘦的女人身上:“林姑娘。”
林仙儿哀哀的应了一声:“顾大夫。”
这一声顾先生似乎勾起了她的愁肠,话音未落,眼眶却已经红了,她似是觉得惭愧,悄悄低下了头,梨花带雨的模样真真是惹人怜惜,金九龄只能在心底苦笑。
这林仙儿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一路上将会遇上多少波折简直可想而知。
他对顾闲寒暄道:“不想除了我们以外,竟还有别人在这大冷天赶路。”
顾闲微笑着点头:“我们打算去江南。”
这时客栈的小二哥已经笑着迎了上来:“客官。”
他眼尖,看了一眼顾闲怀里还抱着个睡着的孩子,立刻道:“您快楼上请,楼上暖和,别让孩子冻着了。”
顾闲笑了。
“我们要两间客房。”
小二哥热络道:“诶,好嘞。三位楼上请。”
车夫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的跟着顾闲和小二哥一起上了楼。
一道炽热的视线却固执的盯着他们上楼的背影,车夫回过头,只看见那张桌子上的女人正期期艾艾的瞧着他们,美的似是天上的仙子,眼神却那样悲伤,欲语还休,令他不由得心神一晃。
拍拍脑袋,车夫晕晕乎乎的大步上了楼。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样仙女似的人,看的怎么可能是他?多半是在看他的雇主吧!
顾闲自那一声“林姑娘”之后便没有再看向林仙儿,仿佛一个无情的郎君,将林仙儿悲伤的神情抛之脑后,径自上了楼。
林仙儿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面上却半点不显。
金九龄抿了一口茶水,掩住了嘴角浮上的笑意。
在他看来,这位顾大夫可绝对不是什么蠢人。
林仙儿心怀鬼胎,无论金九龄和顾闲心里是怎么想的,顾闲这一来,便免不了林仙儿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把车夫安排在对面的房间后,顾闲关上房门,将晴朗轻轻放在了床上,小孩子睡的正沉,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从颠簸的马车到了客栈的床上。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鹰叫,顾闲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那只在窗外盘旋的鹰便飞了进来。
它来送信。
顾闲笑了笑,“有劳。”
送信的鹰不大温顺的啄了啄顾闲的袖子,一双精明的鹰眼扫了一眼客房内部的摆设,待顾闲取了它送来的信后,就震一震翅膀转头飞走了。
因为顾闲鲜少会写回信。
所以它向来都是送了信就走。
顾闲关上窗户时随意的向楼下一瞥,就瞥见了不知何时走出来的金九龄,怕是被天上盘旋的鹰给吸引出来的。
果然不愧是六扇门的总捕头,光是这份细心,就不是大多数粗枝大叶的江湖人可以比的。
两人互相颔首示意,顾闲关上了窗户。
他们之间没有多深的交情,他也不必做出太热络的样子,或许在这位六扇门总捕头眼里,顾闲忽然出现在荒僻的客栈本身就已经十分怪异了。
信上洋洋洒洒的写满了日常的问候,直到最后,才含糊的提了一句五毒童子来了,来中原为徒弟报仇,顾闲收了信,忍俊不禁。
这一年来承蒙这位友人的照顾,他在大周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今日特意来信提了一句五毒童子,他猜想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莫非五毒童子……就在这附近了么?
晴朗翻了个身,嘴里咕哝了句什么,顾闲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倒腾起一个小巧的香炉来。
今夜,注定不太平。
天上无星无月,大地一片沉寂,到了子时,客栈所有的房间都已熄了灯。
顾闲坐在榻上,一双清明的眸子静静凝视桌上燃着奇香的香炉,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静得针落可闻。
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覆盖了整个客栈。有什么东西从一楼的大堂爬上了二楼,成群的在长廊上爬动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是虫,也有蛇,或许还有蝎子、蜘蛛……
顾闲不由哂笑。
极乐桐的五毒童子,竟真的来了?
爬到长廊尽头的毒物却在顾闲门前齐齐停住了,它们似乎极为厌恶这里的气味,纷纷扭过头,往反方向爬过去。
一声凄厉的尖叫就在这时传了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救命,金捕头,顾大夫,救我,救我!”
是林仙儿。
一直沉睡着的晴朗却被这一声尖叫惊醒了,她一下子坐起来,在一片黑暗里茫然了半晌,才转头去看顾闲。
“……师叔?”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就躺在这里,顾闲为什么大晚上坐在榻上,方才的那一声尖叫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就见这一声“师叔”之后,顾闲才慢吞吞地走下榻,捧起了那小小的香炉,对晴朗道:“跟我走。”
晴朗二话不说,一骨碌爬下了床。
她还是十分茫然,但对顾闲无条件的信任还是让她立刻跟上了自家师叔的脚步。
对面的房间里似乎也有声响,顾闲推开门,轻声对房间里的人道:“不要出来。”
他这里燃着特制的香,毒物才没有靠近这里,住在他对面的车夫也因此幸免于难,这些江湖人的恩恩怨怨里,本就不该掺合进普通百姓。
车夫在紧闭的房门里闷闷的应了一声,他也觉得害怕,听了顾闲的话立刻就关紧了房门不出来了。
顾闲牵着晴朗,一步一步走向尖叫传出来的房间,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毒物都对他们避之不及,地板上的、墙上的、还有天花板上的,都如潮水般纷纷退开,让出干净的路,颇为壮观。
传闻五毒童子有成千上百的毒物,看来这江湖谣言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林仙儿的房门敞开着,顾闲到来时,只看见一片黑暗里,林仙儿努力蜷缩在床角,身体瑟瑟发抖,一个身形矮小如幼童的人就站在她床上,大冬天里仍穿着一件短裙,露出孩子似的小腿。
五毒童子转过头,忽然“咦”了一声。
他的头也很小,一双眼睛却亮如明灯,他看着走进来的顾闲与晴朗,咯咯笑了起来。
那笑声忽远忽近,震的人头晕脑胀,林仙儿瑟缩的更厉害了,一双眼睛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转动着,努力寻找着生机——她其实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惊慌失措。
顾闲将手中的香炉交给晴朗,晴朗立刻伸手接了,小脸凝重的看着五毒童子和围着他们伺机而动的毒物,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躲到顾闲身后。
顾闲道:“极乐桐桐主,幸会。”
五毒童子咯咯笑道:“你又是谁?”
顾闲道:“在下姓顾,单名一个闲字。”
五毒童子歪着脑袋,尖声道:“能防住我极乐虫的人,可不该是什么无名之辈。”
顾闲笑了。
他看了一眼被香炉中的香气逼在角落里的毒物们,转而问:“却不知金捕头怎么样了?”
五毒童子傲然道:“他中了我的毒,活不了多久了。”
他明亮而不怀好意的眼睛上下打量顾闲,嘿嘿一笑,道:“不过若是你肯救他一命,他或许还可以活下来。”
林仙儿闻言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顾闲,哀凄道:“顾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我虽然做了许多错事,可到底,可到底都是身不由己……”
五毒童子闻言把头转了回去,冲林仙儿阴阳怪气的笑道:“要不是你这梅花盗搅风搅雨,我的徒弟又怎么会死在李寻欢手上?”
林仙儿尖叫道:“那你应该去找李寻欢!”
五毒童子道:“我确实要找李寻欢,杀你不过是顺手而为。”
他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难道也配我特意来杀你吗?”
他全然不把林仙儿放在眼里,那迷惑了无数江湖人的绝色容颜在五毒童子眼里却与丑陋的老妇无甚两样,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对顾闲道:“你也是这个女人的裙下之臣?”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顾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是浑不在意五毒童子说了什么,他只是一字一句,慢慢道:“医者仁心,在下是见不得别人在我眼前中毒而亡的。”
“哦?”
五毒童子目露寒光。
“你待如何?”
一支判官笔在顾闲指尖灵巧的一转,墨色衣衫的医者淡淡笑道:“还请阁下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