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第二天清晨,二十七收拾了自己的刀剑武器,把全身上下捆得严严实实,蹲在院门外头等着陈桑。
陈桑一推门出来,就看到个精瘦的少年仰头看着自己,他问道:“怎么了?我今天要上山打猎,没空教你武艺。”
二十七低着头,好半天才说话,“我也要去打猎。”
陈桑有些好笑,“你打什么猎?这么点大一小孩。”
二十七瞪着他,“谁小孩啦,我都这么大了,再说我武艺高强,怎么不能打猎。”
外头的风很大,昨日下了雨夹雪,地上冻了一层,陈桑瞥了他一眼,“不是什么轻松好玩的事,你陪称心说说话去。”
二十七非常生气了,他站了起来,不过没陈桑高,到底是还没长大,“我又不是去玩,就是想练练手。”
其实他没讲真话,是昨天回去的时候听那几个老太太谈心,说是下了雪,第二天要结冰,山上路滑,陈家老大还要继续上山打猎,补贴家用,生活不易,也不怕从上头跌下来,四周无人,危险的很。
二十七想了半宿,一大早天没亮就收拾了东西等在这里了。
不过这话他不会讲给陈桑听。
他很没大没小,和陈桑嘟囔,“你不愿意,我就自己上山,不和你一起去。”
陈桑的脾气好,现在又平和,拿他当作自家崽子,更宠一些,打量了二十七一眼,很无可奈何,“那你就跟过来。不过,你是不是少带了点东西。”
二十七摸着自己浑身上下的武器,“什么也没少。”
陈桑道:“你以为山上和山下一样吗?现在冷得很,你去多添件厚衣服。”
二十七:“啊……”
他是少年郎,火气旺,又贪穿衣好看,加上江南的冬天也冷不到哪里去,连件厚衣服都没添置。
称心迷迷糊糊地睡着,身体好一些后,每天陈桑走的时候都醒一小会同对方告别,之后再睡。可现在听到陈桑又回来了的动静,他能分辨出陈桑的脚步声,因为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他恍恍惚惚地问:“怎么了?”
陈桑动作很轻地在箱柜里翻来翻去,闻言也不找衣服了,凑过去亲了称心一口,解释道:“小崽子要和我一起上山,没衣服穿,我替他拿一件自己的。。”
称心皱了皱眉,他是很擅长照顾人的,听出其中的不妥,“你比他的身量大多了,穿上不合身也不暖和,你拿一件我的……”
他现在记性不大好,得想一会才能记得个大概,“从京里带来的是不是有一件白狐的袄子,在柜子最里头放着。你不知道在哪,我起来……”
陈桑打断他的话,“知道了,你怎么这么操心,就好好睡觉,我去拿。”
称心便又安心地睡着了。
结果那一天二十七因为不熟悉路况险些跌下去,被自己以为的右手不能使劲的半残废陈桑给拽上来的。
二十七气闷地坐在原处,偷偷瞥着陈桑,凶巴巴地问:“你怎么不笑话我?”
陈桑给他递了口水,平静道:“笑话什么,你才多大年纪,犯什么错都不应当被笑话。不过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别仗着自己有本事就不把危险放在心上,对不对?”
二十七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对”字。
他心想,陈桑可真会讲话,难怪能把称心骗到手,还死心塌地,一往情深。
后来大多是他们两个一同去打猎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猎物也带回来多。加上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节礼,猎物不愁卖,日子便好过了许多,家里也换了个模样。
二十七没过来一起住。
陈桑重整家里的屋子时,曾兴致勃勃地想帮他也建一间屋子,二十七的眼睛亮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偏着脸,不去看陈桑,又避开远处称心的目光,“要是我们住在一起,上头知道了,肯定就把我调走了。”
他不想走。
若是每日上山一起打猎,还能算得上是为了监视,住在一起就太亲密了,再怎么解释也是说不清的。
陈桑沉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因为嗓子的原因,他的叹气几不可闻,只是道:“我都忘了。”
不过唯一的例外是除夕那天。
除夕那日一大早,陈桑就起床忙着准备年夜饭了,称心在旁边看了全程,给予陈桑精神上的高度支持。因为称心对厨艺一窍不通,虽说在御膳房待了不短的时候,可也是不是做菜,耳濡目染也半点用处没有,平日里脸连煮个粥都能糊,更不用提做更复杂的饭菜了。
这小半年来,陈桑得空便会做饭,厨艺大有长进,面对除夕年夜饭这样的大场面也不丝毫不慌张,就是不太忙的过来,把隔壁闲着的小崽子二十七拉来当苦力了。二十七现在很听陈桑的话,可惜就是不太熟练,连只活鸡也逮不住,叫那只身强力壮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逃跑了,又因为陈桑特意叮嘱除了割喉放血,不能用别的法子弄死,会影响口味,在院子外头追了许久,才终于把鸡逮回了厨房。
拔毛又是另一场灾难。
称心安详地看着这一幕鸡飞狗跳,盯着自己灶上的米糊去了。
陈桑和二十七两个人都没留意,称心已经熬好了米糊,搬了凳子去贴对联了。他最近长胖了些,可与寻常人相比还是瘦,在冷风中颤颤巍巍的,像是一不留神就会被刮跑。
不过他手脚倒是很快,没多一会,就剩大门那处的福字没贴了。大门太高,福字又要倒贴在最上头,称心踮着脚,生怕贴歪了,却险些从上头跌下来,恰巧被杀完鸡,出来喘口气的二十七扶住了凳子。
二十七现在对陈桑是忠心耿耿,立刻对厨房那边嚎道:“称心叔叔没和咱俩说,都偷偷把对联贴完了!”
称心:“……”
木已成舟,陈桑又舍不得责备称心,走到大门旁,也站到那条长凳子上,对他们俩道:“最后一个福字,我们一起贴吧。来年都有福气。”
那个福字最终被三只手一起贴了上去。
除夕夜的饭吃的早,可还要守岁到子时吃饺子才能睡觉。称心本来昏昏欲睡,陈桑要扶着他去睡觉,自己和二十七去包饺子。
称心窝在他的怀里,半阖着眼,轻声道:“我也想和你一起包饺子,过完完整的一个年。”
他们认识了这么久,大半生的时光却是头一回在一起过年。
陈桑怎么也舍不得说拒绝的话了。
二十七捧着油炸丸子和糖糕,美滋滋地在外头看村里请来的皮影戏,还放着烟花。他到底还是小孩子,从小在军营里待着,连热闹的把戏都没怎么见过,一看就舍不得放下了。
可包饺子的时候他却忽然回来了。
称心问他:“外头的把戏耍完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二十七嘴里抱着糖果,含糊不清道:“没有,在唱戏呢,我看你们在包饺子了,就回来了一起包。”
他虽看着热闹,但每隔一会都跳到屋头上,看里头两个人的影子,一看到他们包饺子了,什么把戏也不想看,直接回来了。
称心从枕头下来掏出一个红包来,揉了二十七的脑袋一下,笑着道:“我们二十七这么乖啊。”
二十七楞楞地看着称心手里头的东西,很惊奇似的,“这,这是什么?”
称心解释道:“是红包啊,给你压岁的。”
二十七迅速地瞥了红包一眼,很想接过来,还是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称心从前很会哄乔玉,现在也很会哄口是心非的二十七,拿了颗糖糕往他嘴里塞,“还没成家立业,还喜欢吃糖糕,怎么就不算是小孩子?”
他顿了顿,认真地望着二十七,“再说,你就是你现在是十六岁,就是到了六十一岁,我也把你当小孩子看的。”
就是,就是他自己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不过他现在过的这样好,每一刻都是美梦,也不枉此生了。
吃完了饺子,已是深夜了,陈桑也递了个红包给二十七,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为人长辈,教导的话来,“我不知道你还能在这待多久,也不知道你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一切都看你自己的想法。我只愿你不负此生,别做往后想起来会悔不当初的事。”
他说这话时是仰着头,看着天的,二十七总觉得他这话说的十分不喜庆,甚至很悲伤,一点也不符合今日的快活。
不过二十七还是很认真地双手接下了红包,郑重地答应了这句话。
陈桑把他安排在小屋子里,自己回了屋子。
称心缩在被窝里,他现在很畏寒,即使屋里烧了炭火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全落在陈桑身上了。
陈桑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将称心揽在怀里,往胸口处塞了个红包,咬着他的耳朵道:“你啊,不管多大年纪,在我心里,也都是那个可怜巴巴,偷看我练剑的小朋友。”
称心红了脸。
陈桑没再做别的,他吹灭了蜡烛,轻声道:“睡吧,明天是初一,好多事要做。再过十几天有是元宵,我带你去看花灯吧。”
称心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做噩梦,也不再害怕什么了,是活了这么多年来难得的安宁。
因为无论如何,有身边这人相伴的明日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