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言。
陶沝本能地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她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变成怎样,如果离开这里,她真的还会再回来吗?或许会吧,因为倾城和他都在这里,但若是倾城哪天也离开了,或许她就会犹豫了吧?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这两人都能随她一起离开皇宫,去外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只可惜……
见她不答,他抚着她唇瓣的那只手当即一顿,随即用食指和中指强行扳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面自己——
“……你会回来我身边的,对吧?”
他仿佛要确认般地再度发问,声音较之刚才明显多了几分清冽。他的口气与其说是疑问句,倒不如说是肯定句——期望对方会给予肯定回答的肯定句。
陶沝轻轻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决心一样一字一顿地语出承诺道:
“如果你一直不变,我自然会回来的……”
“是吗?”他听到这话噔时笑了,低低的笑声里带着几分明显的调侃:“但为何听你这话的口气,就好像已经认定了我一定会变似的……”
她默默垂下眼睑,咬唇不答。她怕自己会冲动地告诉他,因为他永远坐不上那个位置,所以他承诺接她回来的誓言便成了遥遥无期……再深沉的爱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普通人的爱,最多仅能维持一年半到三年,更何况他还身处帝王之家,即便有真心,但又能维持多久呢?或许到时候即便她想回到他身边,他也早已没有了这份心……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轻易给出承诺……
兴许是觉察出她此刻的异样,他看向她的眼色也跟着深沉了几分:
“你……还是不信我?”
“不——”听出他隐在话中的不满,她用力摇头,她信他的,至少此时此刻,她绝对相信他的真心,她只是信不过时间,还有既定的历史进程。
见状,他微微怔了怔,继而眼带狐疑地斜斜一挑眉,意有所指道:“那你怕什么?还是……你舍不得什么人?”
他特地咬重了最后三个字,语气冷冽,显然这个“什么人”暗指的对象并非他待见的人。
陶沝第一反应他是在说倾城,但随即又立刻否定了,倾城应该也是他计划中的一份子,他还不至于吃她的醋,最有可能的人选,恐怕还是九九。
“不是的……”她想要开口解释,但还没来得及道明原因,就被远处突兀传来的一阵脚步声给不识时务地打破了——
“你,给爷去永和宫找;你,去长春宫看看,还有你,去阿哥所瞧瞧——”
一个听起来极为熟悉的男性嗓音此刻正语气焦躁地布置着任务,好像是在找什么人。陶沝心里没来由地“喀噔”一下,因为这个男声正是九九。而且,他似乎是跟好些人在一起,脚步声也显得格外凌乱。
“九哥,九嫂她说不定只是跑到哪儿去玩了,反正出宫的时辰还没到,你何必这么着急找到她?”说这话的是十阿哥,他的口气听起来果断正常许多。“八哥刚才还说晚点有事跟我们商量,你让那些奴才去找也就罢了,何必如此亲力亲为呢……”
“哼,谁知道她是和什么人一起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若不尽早找到她,保不齐又给爷惹出什么事来……”
“九哥,你该不是还记着上回的那件事吧?我之前就已经跟你解释过好几次了,那次真的只是碰巧,我和九嫂没什么的……”
“哼——”
“……”
那两人边说话边沿着御花园的宫道走来,听脚步声似乎相隔不远。
陶沝整个人顿时一僵,下意识的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惜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导致脚下不小心一个趔趄,当即“嘭”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虽然这声动静不算太大,但由于眼下夜深人静外加四处无人,因此还是成功引得了某些人的注意。那两人的脚步声立刻转道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了。
太子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却并没有动,也没有出声,连带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捉摸不清,陶沝来不及去细细思考他这会子究竟在想什么,只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四下扫了一眼,随后也不等对方出声,便果断躲进了离她最近的那处假山洞里——
佛主保佑!千万别让九九他们发现她,否则她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这厢才刚躲好,九九和十阿哥两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小径的另一头。他们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太子,当下立时怔在原地,六目相望,三人脸上的表情皆有些不对劲,默默对峙了一会儿,十阿哥那厢犹豫着先行上前朝某人行了个礼,九九虽然慢了他一整拍,但最终也跟着照做了。
“太子怎么会独自待在这里?”这话是十阿哥问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漫不经心,但隐隐的,又夹杂着几分试探。
闻言,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淡淡答话:“难得月色甚好,所以在这里赏一会儿月……”
他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无语,如此之烂的理由,也亏他说得出口!
想来十阿哥那厢也存着同样的想法,所以一直都未听到他再次出声接话。而一旁的九九则是适时插嘴道:“……不知太子在这里赏月,可有见到过什么人?”
某人听罢反射地一挑眉,不答反问:“你们这是在找人么?莫不是……九弟的那位嫡福晋又给九弟惹了什么麻烦?”
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像极了是在询问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但不知为何,陶沝却莫名觉察出他此刻隐在字里行间的那抹不满。
她下意识地往洞里缩了缩,心中暗自祈祷这三人今次千万不要纠缠太久。
九九没接话,视线却是有意无意地往四下张望。
见状,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顿时语气不自然地补充了一句:“莫不是九弟认为她躲在这附近?”
他说这话的本意无非是要让对方知难而退,以前四四大人就曾用这样的方法救过陶沝一次,但可惜,这回的对象似乎并没有上次的十四阿哥那样好打发。
十阿哥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也不等太子把话说完就很自然地接过话茬:
“这御花园里四处都是花草树木,的确很适合藏人,比如那边的假山,就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咦,那是什么?”
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便刻意打住了,转而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般朝陶沝藏身的这座假山方向走来。
陶沝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双手死死捂住嘴,蜷着身子缩成一团,贴着假山的山洞内璧一动都不敢动。
他发现了什么?该不会是瞧见有人躲在这山洞里吧?拜托,千万不要啊,这样她可就死定了!
“十弟,你——”太子那厢显然也来不及找理由阻止十阿哥的步伐,陶沝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悲惨的下场——
蓦地,一抹白色身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自陶沝的眼前飘然掠过,先一步捡起了落在假山洞口的某件物事,并只身挡住了陶沝藏身的假山洞口。
陶沝的鼻尖处传来一抹幽幽的芙蓉花香气,还未来得及等她反应回神,就听到十阿哥的惊呼声已然自前方响起——
“怎,怎么是你?!”
“十弟,你看到谁了?”这一惊呼声显然引起了九九的重视,他当即也跟着走了过来,不过之后印入眼帘的却并非他猜想中的那张脸——
“原来是你?!”
九九不咸不淡的问话声让陶沝心中感到疑惑,因为听他和十阿哥的语气,他们显然是认识这个白衣人的,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出此刻挡在自己跟前的这位“英雄”究竟是何人,当然,她也没有勇气伸出脑袋去一探究竟,于是只能抱紧双膝缩在山洞的暗处一动不动。
太子那厢似乎也愣住了,因为陶沝没有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倒是挡在假山洞口的这个白衣身影率先动作优雅地主动朝那三位皇阿哥恭敬行了礼:
“小生这厢有礼了,见过几位爷!”
他说话的嗓音清灵婉转,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动听。陶沝直觉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但还没等她想起来,十阿哥已先一步点明了对方的身份——
“你,你不就是刚才在那边唱戏的那个戏子么?”十阿哥的话里行间透着满满的惊愕,“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这位爷的话,小生也是觉得今晚月色甚佳,所以就央人带小生来这儿赏月,不想竟碰巧遇见了几位爷,还希望小生未打搅了几位爷的雅兴……”
“是吗?”九九突然在一旁及时插话,语意暧昧不明:“那还真是不谋而合呢……”
最后这句话,他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其他四人都差不多明了了他想要表达的真实含义。
陶沝心中极度无语,九九他该不会以为带这名白衣戏子来这里的人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吧?
原以为被人质疑自己和白衣戏子之间关系暧昧,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至少也会出言为自己辩解,却不想陶沝这厢闷头等了半天,始终都没等到某人开口反驳。
陶沝不解其意,但这样一来,自然就坐实了九九心中的一番假设。他立刻告辞准备离开:“既如此,那臣弟就不打扰两位在此赏月了,这就先行告退!”说完,又睨了一眼旁边的十阿哥,“十弟,我们走!”
******
待那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那名白衣人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这一回,话应该是对着假山洞里的陶沝说的。
“你还不出来?!”
他说得理直气壮,而太子那厢似乎也并没有出言反对的意思。陶沝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当他默认了白衣人的行为,遂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钻出了山洞。
下一秒,当她看清此刻正站在那位华丽太子身旁的某名白衣男子时,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咦?你,你不就是那时候的……”她皱紧眉头,努力在脑海里翻寻着对方的名字,可惜只记住了对方的姓氏。
“白,白……”
“白子涵!”见她“白”了半天也没能道出自己的名字,那名白衣男子无奈一笑,朗声接过了她的话茬。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陶沝激动地用力点头,视线也紧紧围绕着对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去年万寿节的时候,我们有见过!”
她本来还想说对方帮过她一次,但当着某人的面,她还是慎重地选择了闭口不谈。毕竟,对方当时帮她挡驾的对象,就是眼前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偷偷瞄了旁边的太子一眼,后者这会儿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去年万寿节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件糗事,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太好。
陶沝见状心中暗乐,不晓得九九刚才误会这两人关系暧昧时有没有认出这位白子涵的身份,他和十阿哥两人可都是当日那件糗事的直接目击者之一。虽然那件事本身只是个意外,但若再加上今次的“偶遇”,相信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喜好男色的癖好便会彻底深入人心,毕竟,倘若她不是正好身为当事人之一,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这其中竟包含着如此多的巧合,九九他们肯定也以为太子和这位名叫白子涵的戏子之间一定隐藏着什么华丽丽的JQ,可怜某人又一次替她背了黑锅。
正想着,太子那厢却是先行开了口,话语矛头直指白子涵——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话的口气听起来十分不佳,也不知是不是将刚才被人误会的怒气全都撒到了这位白子涵身上,不过后者的反应却是表现得极为镇定从容,似乎并没有被前者的态度所吓倒——
“回太子爷的话,小生刚才已经说过了,小生不过是觉得今晚月色甚佳,于是便来此赏月,却不想竟会碰巧遇上几位爷,还有……”
他说着,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陶沝,嘴角一牵,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陶沝被他这一眼看得异常心虚,当下赶忙低头装鸵鸟。
太子听罢却是冷笑,而后继续追问:“你是何时来的?”
“这——”白子涵先是被他问得一愣,随即便答非所问道:“小生刚才就站在对面亭子里,所以该听到和该看到的,小生都已经听到看到了……”顿一下,对上前者略带恼怒的脸色,又不怕死地笑着补上一句,“至于那些不该听到看到的,小生恐怕也都听到看到了……”
“你!”太子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承认得这般干脆,一时更怒:“哼——你倒是实诚,你就不怕我现在立刻杀了你?!”
“太子爷息怒,小生并非多嘴学舌之人,太子爷大可以选择相信小生!”相对于某人此刻迸射出的熊熊怒火,那位白子涵的表现却依旧淡定,丝毫无所畏惧。“……不过,若太子爷死活不信小生的话,那杀了小生亦是无妨!”
此语一出,陶沝立马狂汗。这人当真是个不怕死的主!他是真的想死还是笃定某人不会杀他?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显然也被这家伙的态度给弄懵了,一时倒也琢磨不清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见他面露犹疑,陶沝赶紧抢在前头先一步插嘴道:
“太子爷,万万不可,刚才你们两个已经被九……爷他们看到了,如若他今次出了什么意外,那到时候必定会牵连到你身上,而且,今日亦是太后寿辰,不宜见血啊……”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扯着他的衣角,话里行间充斥着满满的哀求之意——
“何况,如果他真的要告密,那刚才也就不会选择帮我们了……放了他吧……”
听她这样一说,太子那厢当即沉默了,大概是在认真思考陶沝提出的这些假设。半晌之后,他方才重新开了口,但话语中的戾气却是有增无减——
“你要什么?”他一字一顿地咬音,“你知道我的身份,选择出手相助定是有求于我,我没猜错吧?”
白子涵显然没料到某人会联想到这一层,当下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随即单手摩挲着下巴作沉思状:“这个嘛……小生暂时好像还没有,若是将来有的话,小生一定遣人前来告知太子爷……”
“你!”太子同样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场二度激怒,陶沝见状赶忙拦在他跟前,并转头朝那位白子涵拼命使眼色让他离开,可惜后者却完全没能弄懂她的意思,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装的。
这个人到底想干嘛?难道他今日就是来故意激怒某人的?
陶沝心中正觉狐疑,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却不知临时想到了什么,原本震怒的神色突然间冷静下来,只见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白子涵几眼,随即便立刻转头朝陶沝发话:“你先回去!”
吔?!
陶沝被他此番前后不一的态度弄得一懵,下意识地循着他的目光往那位白子涵身上扫了一眼,语带迟疑:“可是——”
“放心吧!”
不等她把话说完,太子那厢似乎已经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先一步朝她扔下了一颗定心丸。“我不会对他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