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沝此刻的“插一脚”之举让周遭众人的注意力在一瞬间集体转移到了她身上。
见是位相貌平平的姑娘突然跳出来说话,适才那名蓝衣道童忍不住嗤笑出声:
“怎么,这位姑娘突然站出来是要替这位小兄弟出头吗?还是准备替他赔不是?”
“不,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陶沝微微一弯唇角,迎着众人的目光踱步走上前去,隔着那张桌案在师徒三人跟前站定:
“我的意思是,他不敢跟你赌,我来跟你赌!”
“你,你说什么?”
听到这话,那名蓝衣道童先是倍感意外,继而眼眸中便溢出一丝明显的轻蔑之意。而当中那名蓝袍道士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陶沝一眼,大概是觉得她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跟卜卦两字挂上钩,紧接着便出言赶人:
“你是哪家的姑娘,这般不知羞耻抛头露面?贫道素来修身养性,不会与一介弱女子一般见识,你赶紧家去吧……”
“呵——这话还真是本姑娘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陶沝这厢便已强行抢过话茬:“我抛头露面就是不知羞耻,那道长你冒名顶替难道就是脸上有光吗?我呸,也就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此语一出,周遭众人顿时被激得纷纷破口大骂陶沝不知天高地厚,就连青衣少年也慢慢放下了拳头,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如此高调引起公愤的陶沝。
而陶沝本人却对身后的叫骂声充耳不闻,只以一副极其嚣张的架势站立在原地,抱胸看向那位蓝袍道士:
“怎么,道长莫不是怕了吧?既如此,那道长就当众给这位少年认个错,承认自己是冒牌的,那本姑娘自然也会痛快走人!”
她的声音虽不大,但咬字却是极重,一下接着一下,掷地有声。
蓝袍道士虽然没有将陶沝放在眼里,但后者说出这样的话却也让他脸上无光,他当即面色阴沉地站起身,冲陶沝严辞发话:
“这位姑娘,贫道见你一介女流,年纪又轻,本不想与你计较,但若姑娘一再咄咄相逼,就别怪贫道不客气了!”
“哼!”陶沝丝毫没被他的一番威胁吓倒,反而还步步紧逼:“抢了别人的招牌不说,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说出这般不知羞耻的鬼话,到底是谁更不堪?”
“你——”
蓝袍道士被陶沝刺激得正要发作,而他身旁的那两名蓝衣道童却先后扯住了他的衣袖:
“师父,这泼妇牙尖嘴利,您干脆就拿出本事来跟她比一场,谅她也赢不了师父!”
“就是就是!当众与她分个高下!”
“好!”兴许是被自家两名徒弟鼓舞起了士气,那名蓝袍道士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自信起来,连带看向陶沝的眼光也多了一分得意。“既如此!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他说着,一摆拂尘冲周遭的众人发话道:
“还请在场各位也为贫道做个证人,并非贫道有意以大欺小为难这位姑娘,实在是这位姑娘咄咄相逼,贫道才不得不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语毕,这才重新转向陶沝,“姑娘,我们开始吧——”
“慢着!”陶沝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茬,“既然道长已经答应了赌约,那本姑娘也有一个要求——比试的内容得由我来定!”
“凭什么?”一旁那名声音怪里怪气的蓝衣道童立马出声反驳。
“怎么,道长不愿意?难道是怕会输给我吗?”闻言,陶沝的嘴角立即倾起一个不大的弧度。“可我记得道长刚才还自诩卜卦之术高超,没想到竟然连我这样的人都怕?”话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快速扫一眼身后的众人。“更何况,大家也都看到了,本姑娘今年才多大,而这位道长年纪又有多大,就算道长你不怕别人说你以大欺小,但如果道长的卜卦之术连本姑娘都赢不过,那道长又有何证据证明你的卜卦之术是得自那位白衣道长的真传?想必原先那位白衣道长的本事,即便本姑娘不说,大家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难道大家也认为那位白衣道长的嫡传弟子竟然连本姑娘也赢不了吗?”
她这话一出口,原本还打算为蓝袍道士抱不平的一众人等顿时哑然。
而那名蓝袍道士本人的脸色也跟着再度阴沉下来:“既如此,那不知姑娘今次想比什么?”
听他上钩,陶沝嘴角的弧度愈加扩大:“虽然本姑娘未能有幸从原先那位白衣道长身上学到半点卜卦之术,但却也有一样天生的卜卦本领,而且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她说着,眼神突兀一变,凌厉得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且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那就是——卜算别人的死期!”
此语一出,四周众人全体哗然。
而那名蓝袍道士的脸色也在一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陶沝这厢却是丝毫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道:
“我想道长既然通晓卜卦之术,必是清楚卜卦之人虽无法算出自己的死期,但若是换作他人的死期,却是能算准的……如此,只要道长你能算出我的死期,这场比试就算你赢,我就代这名少年向你跪地认错,承认你是那名白衣道长的亲传弟子;但同样的,如果是我算准了你的死期,那就是我赢,你就得摘下这块招牌,承认自己是冒名顶替,并向这名少年认错,如何?”
尽管陶沝一番话说得信誓旦旦,但周遭众人似乎却并不相信她有稳赢的胜算。还没等那名蓝袍道士开口,人群中就已有人忍不住为蓝袍道士抱不平——
“这位姑娘还是不要胡闹了,死期一事即使能算准也难以在短期内得到验证,且不说姑娘如今年纪尚轻,就是这位道长也不过刚满不惑之年,又怎么可能以此定输赢?”
“就是就是,输不起就不要比!挑这么一个赌约,输赢得等到什么时候?”
“没错,姑娘还是好好跟道长认错吧,人家道长也不会跟你斤斤计较的……”
“哼——是谁说这场赌约在短期内得不到验证的?”不等众人这会儿讨伐的声势扩大,陶沝已眼光凌厉地将周遭众人全体扫射了一圈,硬是把刚才开口议论的那些人将自己未出口的话语重新咽回了肚子里。“本姑娘既然敢拿这个打赌,那么验证的时间自然不会太长!”
她说着,顺势往那名蓝袍道士脸上睇了一眼,语出惊人道:
“如果我说,这位道长的死期离现在不会超过一年,最晚也就是明年这个时候呢?”
这话一出口,周遭众人集体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你……” 那名声音怪里怪气的蓝衣道童首先气不过,正要出声反驳,却见陶沝这厢停了停,旋即再出惊人之语:
“噢——我差点说错了,道长你可能还等不到明年这个时候了呢,因为不出半年,你就会有牢狱之灾!至于死期嘛,按照我大清律例,一般死刑犯须在秋天霜降以后才能执行。也就是说,就算你在这半年内入狱,死期也是会延迟到明年秋后的,所以,这当中的日子就算是便宜你了……”
说罢,也不等其他人回话,又自发地补上一句:
“顺带一说,道长你到时候被行刑的方式是最残忍的凌迟,而且也是像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执行……”
此语一出,众人当场唏嘘。不过陶沝却没加以理会,仍旧直直地盯着那名蓝袍道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对了,道长你知道什么叫凌迟吗?唔,我想你大概还没亲眼见识过——凌迟就是所谓的‘千刀万剐’,用刀子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但你一时半会儿却又死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并忍受着极致的痛楚……你知道前朝正德年间,那位恶贯满盈的大太监刘瑾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他就是凌迟哦!总共剐了三千三百多刀,而且整整剐了三日……也不知道道长你到时候能撑过几天呢?”
她的话语未落,人群中也再度开始骚动起来——
“姑娘,你说这话未免也太狠毒了吧?这样诅咒他人,小心遭报应!”
“就是,看着年纪轻轻的,心肠居然如此狠毒!”
“姑娘如此得罪道长,必不会有好报的,还是赶紧跟道长道个歉,说不定道长心一软,还会原谅你……”
“哼——本姑娘刚才就已经说过了,本姑娘算的死期从来不会出错,他这样的死法也是他咎由自取,又和本姑娘何干?”陶沝直接无视众人的反驳,理直气壮地沉声继续:“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如何能怪到别人头上?难道有人一辈子烧杀掳掠,最后死于顽疾,我提前说出来,就是我诅咒他的吗?那你们也未免太高看本姑娘的本领了,如果本姑娘真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还需要站出来跟他打这场赌吗?直接在背后将他咒死了不就得了?!”
“……”
“……而且真要说起来,他诅咒那位白衣道长羽化一事才真正会遭报应,而我不过如实道出他的死期和死法,又何错之有?难道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她一面说一面迅速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那名青衣少年,发现后者此刻的眼眸里忽的升起了一道亮光。她丢给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面前脸色早已黑得不成样子的蓝袍道士身上——
“对了,不瞒道长,本姑娘之前也是见过那位白衣道长的,虽然没能从他身上学到本事,但本姑娘却是算得出,像白衣道长那样的人,必定是会长命百岁的,因此,道长你刚才所说的羽化一事,纯粹就是胡扯……”
“你,你含血喷人!”眼见陶沝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那名蓝袍道士也终于华丽丽的爆发了!
不过陶沝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哼——我是不是含血喷人,你自己心中有数!道长以及在场各位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只要再等上半年便一清二楚了——噢,很可能连半年都不用!”顿一下,将脸对准那名蓝袍道士,“道长放心,本姑娘绝对不会中途开溜的,必然会在这京城里等着,等着看你到时候如何万劫不复——”
说完,又回身看向周遭众人:
“至于你们,这明摆着就是被骗钱的勾当,你们居然也会上当,可见一个个的脑子也都是不行!”
此语一出,人群中立刻有人忿忿不平:“姑娘说话不要太嚣张,小心得罪神明,有你的苦头吃!”
“神明?你们指谁?他吗?”陶沝配合地一指那名蓝袍道士,冷笑出声:“所以我才说你们这群人真的是不知好歹,这种连自己劫数都算不出的江湖术士,也就你们会把他奉为神明!不过,反正你们是自愿送钱给他,跟本姑娘也没半毛钱关系,俗语说的好,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她转头迎上蓝袍道士的一双眼睛,沉声痛斥:“你骗钱竟然敢打着师兄的名号,那就是你的不对!”
因为说得激动,陶沝没有注意自己不知不自觉间将那名白衣道长的称呼改成了师兄。而这句“师兄”一出口,不远处那名青衣少年的眼光顿时闪了闪,但还没等他有机会发问,那名蓝袍道士就已先一步抓狂了——
“你这刁妇在此妖言惑众,贫道今日一定要把你……”
“哼,妖言惑众的是道长你才对吧?!”陶沝冷眼瞪着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究竟是不是胡说,你以后就会知道了,但我奉劝道长最好记清楚我现在说过的话,本姑娘从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与人开玩笑,如果道长一意孤行,那么你张明德的下场便是如此!”
或许是她此刻释放出的气势太过慑人,周遭的众人虽不时发出唏嘘声,但却并没有出言抢白的意思。
“如果道长敢跟本姑娘打这个赌,那我们就赌这半年,只会短不会长……如果半年后,道长你还好好得在这里开馆,那本姑娘必定赔偿你这半年的所有损失,并奉上金字招牌,当众给你下跪道歉,道长若是不信,本姑娘现在就可以跟你签字画押以证明我的诚意……反之,道长如果输了,自然有我刚才说的下场在等着你,只要道长在临死前记得跟这名少年道个歉,承认自己是冒名顶替就行了……”
陶沝一口气说完,又回转头,眼光犀利地扫了在场其他人一眼:“各位若是有人不相信本姑娘的话,大可以跟这名道长一起押注,本姑娘一并恭候!”
“……”人群中没有人说话,原本还一心为蓝袍道长抱不平的那帮人也没了声响。
蓝袍道士气得浑身发抖,看向陶沝的眼神如同淬了剧毒一般。
而陶沝则毫不畏惧地从容回望,语气仍旧不失挑衅:
“怎么?道长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难道也算出了本姑娘的死期么?那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道长放心,如果本姑娘不幸死得比你早,也一定会提前将金字招牌打好,让人按时奉送给你的……只不过嘛,我觉得你是肯定等不到这天了……”
“……你,你这个……妖女!”蓝袍道士被陶沝最后这句话刺激得当场失了控,“既然你要算死期,那贫道今日就打死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甩着手里的拂尘朝她扑了过来,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两名蓝衣道童见状也一起扑上前来帮忙,而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从后方伸出,将她整个人往后一带,而与此同时,一柄冷光银剑也从旁刺出,直接拦在了陶沝和师徒三人的中间——
蓝袍道士顿时不敢动了,因为那柄剑离他的脖颈仅距一寸。他随便一动就会血溅当场。
“英,英雄,有话好好说……”
伴随着那名蓝袍道士的讨饶声从嘴里不断溢出,另一个听起来略有些耳熟的男声也自陶沝的耳旁响起:
“姑娘,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