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直至凌晨时分才出现一丝明显睡意。
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膳房外终于再次出现了令人期待的脚步声,陶沝连忙拉着米佳慧躲进了那间封闭的储藏室里——
这次进门的是那位每每主动帮裳儿取碗筷的高个丫鬟,她目标明确地在陶沝等二人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放汤匙的柜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然后在其中几个汤匙上飞快抹了什么东西,跟着又放回原处,这才蹑手蹑脚地重新走了出去。
怎么会是她?!
陶沝心中一阵疑惑,还没等她拉着米佳慧出去确认高个丫鬟在汤匙上究竟涂了什么药物,门外又有一阵脚步声紧随而至,这次走进来的竟然是那名矮个丫鬟,她同样一路径直走向放汤匙的柜子,然后从中挑出了几枚汤匙,跟着在那些汤匙上面擦了擦,又捣鼓了半天,方才将那些汤匙重新归于原处,一脸大功告成模样的飞快溜了出去。
陶沝懵住了,等了好一会儿,见屋外再没有可疑动静,她才赶紧拉着米佳慧冲到放汤匙的柜子前,示意后者将所有汤匙检查一遍。
“这当中的确有几枚汤匙被涂上了那种催生药,其他上面则都没有!”米佳慧在仔细检查了所有汤匙之后告诉了陶沝这一略微有些意外的结论。“而且被涂药的汤匙数量也正是刚才那名矮个丫鬟挑出来的汤匙数量,但矮个丫鬟并没有随身携带药瓶,也就是说,在这些汤匙上下药的人很可能只是那名高个丫鬟,但矮个丫鬟为何还要跟进来多此一举,我就有点想不通了……”
陶沝紧紧皱眉。
看来这当中的关系远比她当初想象中的复杂,但她能确定的一点是,有人在移花接木。
“看来我有必要去一趟庶福晋那儿!”陶沝语气幽幽得开口,看向米佳慧的神色也多了一分凝重:“这只汤匙你先收好,保不齐能作为什么证据,但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事,还请你在芷毓跟前先行保密!”
“为何要将此事对侧福晋保密?”米佳慧闻言很是不解,“以我们刚才所见,大可以告到宜妃那儿,求她为侧福晋主持公道,你不是想帮那位侧福晋吗?这就是最好的途径啊!”
然而陶沝却是摇头:“你也看到了,刚才那种情况,两名丫鬟显然是受到不同的人指使,如果直接抓了她们逼供,她们信口雌黄的可能性非常大,毕竟,除了这个被下药的汤匙,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可以用来指证她们两人背后的黑手!”
“那你是想先去套那位庶福晋的口供?”被她这样一说,米佳慧立马猜到了她的意图。“你觉得是她下的药?”
“不,她没这么蠢!”陶沝利落摇头,“更何况她现在也怀孕了,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她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冒险!”顿一下,“不过我相信那名矮个丫鬟应该会跟她有点关系,而那名高个丫鬟,估计就是董鄂.衾璇的手下!”
“哎?!此话当真?!”米佳慧显然有些意外。
“根据我这两天的观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吧!”
“既如此,那你干嘛还要去找那个冒牌货?难道就是想确认你自己猜的有没有错?可是这样一来,你此举不就算是打草惊蛇了吗?”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诈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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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沝来到冒牌衾遥房间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榻上喝药,身边也只有那名叫裳儿的小丫鬟伺候。
陶沝顿时松了口气,幸好九九不在,否则,她今次别想从对方口中问出什么有用信息来。
这样想着,她径自踏进门去,冲冒牌衾遥恭恭敬敬得行了个礼,笑着开口道:“庶福晋的这碗保胎药看上去十分不错,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添加什么特别的味道呢?”
这句开场白说得冒牌衾遥主仆俩各自一震。
冒牌衾遥的脸色当即瞬变,她放下手中的药碗,眼神凌厉得看向陶沝:“你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奴婢纯粹只是感叹而已,因为奴婢听侧福晋说,她这些日子以来,每天喝的保胎药里都有一股特别的味道……”陶沝漫不尽心地说着,话到这里,语气突然一转:“奴婢只是觉得好奇,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不要命得想要谋害皇嗣?”
此语一出,那两人再度狠狠一震。
冒牌衾遥有意无意地转头瞥了身边的裳儿一眼,强作一脸镇定:“这件事儿跟我可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陶沝浅浅一勾唇角,倒也没有直接拆穿她。“那为何奴婢在膳房蹲点了两日,发现庶福晋您的这位贴身丫鬟有些行为不轨呢?”
“你胡说什么?!”这次轮到小丫鬟裳儿出声抢白。
陶沝倒也不恼,还是维持着适才那股漫不经心的语气反问:“一次倒也罢了,但若每次都差人调换汤匙,这总不能还称作无心吧?”顿了顿,语气再度一转,“那名每次给忆梦端碗勺献殷勤的丫鬟应该是你们的人吧?”
“胡,胡说——”裳儿条件反射地出声抢白,但明显没有什么底气。末了,又小心翼翼地偷偷瞄了冒牌衾遥依言,似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冒牌衾遥的脸色没有任何明显变化,但原本拿着汤匙的那只手明显抖了抖,使得药汁也跟着溅到了桌面上。
半晌,她目光直直地转向陶沝,一字一顿,语出狠厉:“是或不是,你有证据么?”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惹怒了前者,赶紧趁这个机会表明自己的真正来意:
“庶福晋稍安勿躁,奴婢早就说过不想与您正面为敌,奴婢眼下之所以选择站在这里跟您面对面交谈,而不是直接跑去找侧福晋或者宜妃娘娘告密,就是在履行我之前答应过你的诺言,与你和平共处——否则,我只要在发现端倪之后直接跑去找仙蕊姑姑陪我一起在膳房蹲点就行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找您?”
顿一下,又有意无意地补充一句,“庶福晋不妨猜猜,奴婢今日有没有找别的什么人一起蹲点见证呢?”
“哼——”冒牌衾遥闻言冷笑,“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感谢你么?”
陶沝也跟着陪笑:“庶福晋此言差矣,奴婢早就说过,奴婢想要的是和您和平共处,并非您的什么感谢……想来庶福晋您心里也清楚,只要奴婢现在跑去向侧福晋和宜妃娘娘告密,即使最后不能牵连到您身上,但您身边的这位裳儿姐姐绝对是逃不了的,一定会成为您的替罪羔羊,不知您舍不舍得裳儿姐姐的命呢?”
她慢条斯理得说着,对上裳儿那张瞬间惨白的脸,笑容更加可掬:“当然啦,一介奴才的命,没有什么人会特别珍惜的,而且九爷那边肯定也会安排新的丫鬟来伺候庶福晋您,只不过,这新来的还能不能像旧的这样对你忠心耿耿,那可就难说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扑通”一声响,原本站在冒牌衾遥右侧的裳儿已吓得双膝跪倒在地,冲自家主子重重磕头道:“裳儿不想死,求福晋救裳儿!”
冒牌衾遥显然是被裳儿这种“不打自招”的露怯行为气得够呛,看向她的神色也霎时变得恨铁不成钢,但她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转头重新看向陶沝道:
“你到底想怎样?下毒的是九爷府里的那位嫡福晋,不是我!”
她说这话的语气已经比方才减了不少气焰,甚至还向陶沝透露了一个重要□□,但这并非陶沝今日前来寻她的主要目的——
“这点奴婢自然明白!可是,调换汤匙的事总是庶福晋您变相指使的吧?庶福晋难道不清楚您这样做的后果吗?可您却故意放任不管,根据我大清律例,这也属于故意杀人罪,罪行跟那位下毒的嫡福晋一样,就算不判斩立决,流放三千里肯定是跑不掉的……”
“你,你在胡说什么!”冒牌衾遥显然是受到了陶沝信口开河的这一“律例条款”的刺激,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那是她自己笨中的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陶沝闻言滞了滞,继而再度淡淡陪笑:
“庶福晋息怒,奴婢今日前来并不是来向您问罪的,奴婢只不过是想提醒一下庶福晋,您最好别打那位侧福晋的主意,因为奴婢很喜欢弘晸阿哥,所以不希望他没有自己的额娘……”说罢,对上冒牌衾遥一副“这关我何事?”的表情,又继续笑着添上一句:“万一弘晸阿哥真的没了额娘,那奴婢一定会非常替他难过的,奴婢这一难过,保不齐就会口无遮拦地胡言乱语,万一那些话到时候不小心被九爷听到,恐怕会连带对庶福晋您不利吧?”
“你,你休想要挟我!九爷他不会相信你的!”这句话,冒牌衾遥说得斩钉截铁,一嘴银牙也咬得格格作响。但陶沝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仍然自顾自得往下接茬:
“庶福晋真正误会奴婢了!这怎么能算是要挟呢?庶福晋,奴婢这可是在为您拉盟友呢!侧福晋虽然没有那位嫡福晋的家世背景,但她却是打心底里把您当成原先的那位嫡福晋,以她的个性,想必定会记得原先那位嫡福晋当年对她的恩,因而也不可能会对庶福晋您造成什么威胁,但如今在九爷府里的这位嫡福晋可就不一样了,她对原先那位嫡福晋可是恨之入骨啊,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那涂在汤匙上的药,原本应该是嫡福晋用来对付庶福晋您的吧?!”
冒牌衾遥的脸色当场僵了僵:“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名高个丫鬟和裳儿姐姐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好,但每次却都抢着给裳儿姐姐端碗盘,这就是令奴婢起疑的地方——”陶沝不慌不忙地答腔,全然没有得罪人的自觉。“当然,你可以说她这样是为了巴结裳儿姐姐,但裳儿姐姐自始自终都未曾给过她好脸色,想来再迟钝的人也应该能感觉到对方并不喜欢自己,如此,奴婢相信大多数人这时候都会选择知难而退而不是锲而不舍,除非她另有目的……”
冒牌衾遥这次没说话,只侧头凉凉地瞥了跪在她身边的裳儿一眼,裳儿被她这样一瞪,许是也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误,立刻低下头作诚惶诚恐状。
陶沝没有错过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嘴角微微向上倾了倾:
“奴婢之前听侧福晋说起过以前的事,嫡福晋如果要在这种时候下毒害她,实属不太理智的做法,对嫡福晋而言,侧福晋不过只是一个转移仇恨的替代品,因为她是当年那位嫡福晋身边的人……虽然奴婢觉得她很有可能真的考虑过要害侧福晋,但庶福晋你却出现了,而且还怀了九爷的孩子,既然原主已经回归,她又何必再费心尽力去对付一个替代品呢?”
话未说完,就听到冒牌衾遥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陶沝循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冷笑:
“庶福晋该不会认为在当年那场大火之后,如今的这位嫡福晋还会选择和你握手言和吧?或者,难道庶福晋您还打算和嫡福晋握手言和?!”语毕,她略微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久久不语,又径自接下去问道:
“您对那位嫡福晋应该也没有好感吧?奴婢听说当年那位瑶烟侧福晋是难产而死,你说这当中会不会也跟那位嫡福晋有关呢?您现在帮侧福晋这一把,不也正是在帮您自己吗?否则,下一个保不齐就轮到您了——想必庶福晋也明白,三角关系历来是最稳定的,不是吗?”
她这话说得又疾又狠,冒牌衾遥听罢狠狠挑了挑眉,也不知道是被陶沝戳中了痛点,还是单纯对她的语气不满。
不过陶沝却没有给她指责自己的机会,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另外还有一点,奴婢也想要提醒庶福晋,您真以为九爷现在喜欢您,您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您千万别忘了,当年那位嫡福晋是怎么死的?九爷当年对她又是怎样,相信您心里也清楚——她最后之所以会惨遭不幸,不就是因为她在九爷府中没有任何同盟么?如果您只靠九爷,怕是将来也会落得和当年那位九福晋同样的下场,您信不信?”
“你胡说!”陶沝的最后这句话显然触痛了冒牌衾遥的逆鳞,后者一下子“沸腾”起来。“九爷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说过会拼死护我的……”
“呵——”陶沝不等她说完便直接笑出了声,“是吗?您真的相信他的这句话吗?可您觉得这样的话,他当年难道会没对那位嫡福晋说过吗?”顿了顿,如愿见到冒牌衾遥瞬间僵硬的表情,又再接再厉地予以重击:
“再有,您觉得自己和那位八爷相比,九爷会更听谁的话多一些?”
陶沝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声调虽然不高,但每个字都像是最锋利的钉子,直接钉在了冒牌衾遥的心尖。
“奴婢记得八爷曾说过,江山与美人,九爷他一定会选后者,可有一点八爷却忘了说,九爷虽然会选美人,但他这位执意选江山的八哥定会逼得他放弃美人,和他一样选择江山——若不然,倘若九爷真的如他所说对您掏心挖肺,您现在必不会只有庶福晋这个名号!”
冒牌衾遥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间竟愣住了,好半天才想起解释:“那是因为……”
这话只说了个开头便收住了,冒牌衾遥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慢慢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而陶沝此刻回望对方的目光中亦流露出一丝明显的同情——
“庶福晋,奴婢觉得您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好意提醒您,不要因为男人一时的宠爱而昏了自己的头脑……光靠九爷,您很可能会步上当年那位嫡福晋的后尘,因为您既没有家族背景,也没有同盟……”
听到这话,冒牌衾遥的脸色明显一黯,显然也是认同了陶沝的这个说法。而陶沝见状也赶紧打铁趁热——
“虽然家族力量无法自己选择,但同盟力量却是可以自行争取的——侧福晋是当年那位嫡福晋的人,她如今又认定你就是以前的那位嫡福晋,就冲当年那位嫡福晋给她的恩,她必不会轻易背叛于您,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现在的那位嫡福晋——虽然她的父兄被除去要职,但整个董鄂一族的家世背景却还是您这样的人望尘莫及的,而侧福晋尽管也和您一样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但她却有弘晸阿哥这位九爷的长子做靠山,而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还没有个准数,甚至说句不好听的,您真的认为借别人的身子能成功生下健康的孩子么?”
“你胡说!”冒牌衾遥的逆鳞再度被陶沝这番话狠狠触痛,她“嚯”得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用手一指陶沝,气得浑身发抖。“我一定能替九爷生下小阿哥的!”
她这一动作幅度明显有点大,吓得原本跪在旁边的裳儿赶紧从地上跳起来,上前扶住她:“福晋,小心您的肚子!”
陶沝知道这是某人气极的表现,微微一挑眉,知趣地收声不语。
就在这时,外边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小宫女桂榕焦急的喊声:
“小桃子,你在哪儿?乾清宫派人来了,说是万岁爷要找你过去问话!你快出来啊!”
此语一出,屋子里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当场一凝。
六目相对。
陶沝这厢微微滞了滞,跟着上前恭敬地朝那位冒牌衾遥行礼:
“既如此,那奴婢就先行告辞了!奴婢刚才说的那些话,庶福晋不妨好好想一想——多一个盟友,和多一个敌人,哪个对您自己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