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沝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居然还能重新踏入毓庆宫的这间书房,哪怕她此刻被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亲手牵着站在殿门前,她仍然觉得好似在做梦一般。
相隔数年,书房里的各种布局摆设几乎都没有变化,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这令陶沝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想把里面所有东西全都用脸颊蹭一遍的冲动。
身旁的太子觉察到了她的这一情绪波动,本能地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可是伤口有什么不舒服么?”
“不!”陶沝立刻摇头,仰起脸冲他莞尔一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回到这里而已--”
光凭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就有必要感谢一下那位董鄂.衾璇,若非对方挑了个“好”时候来惹她,她或许也没机会--至少没那么快--能踏进这座毓庆宫的大门。
太子闻言微微勾起唇角,眼眉半弯,连说话的语气都透出了一丝明显的愉悦和宠溺:“你的东西,我一直都命人好生收着……”
顿一下,似是瞧出了陶沝此刻从眸中透出的那抹明显疑惑,又淡淡补充一句道:“你早先看过的那些书,还有你看书时喜欢坐的垫子……”
哎?!
这话听得陶沝心头莫名一暖。
他居然还留着那些东西么?她还以为,她当年用过的那些东西早就已经被他扔掉了呢!
毕竟,她当年最后一次在这里看书,是因为进宫躲九九时正巧遇到弘晋,之后又误打误撞被他带来书房,那晚,他把那条重新修补好的红豆手链戴在她手上,并第一次向她许诺,会给她想要的一切……
而她最后一次踏进这里,则是他和唐佳氏大婚那日,再之后,她似乎就再没来过这里……
距今为止,好像已经有四年多了呢……
“怎么了?”
许是见陶沝这会儿一直沉默,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太子忍不住又低头看了她一眼。
还没等陶沝这厢开口答话,小太监荣泰突然从两人身后追上前来:“二爷,那边已经命人把绛桃姑姑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要放到哪间屋子里?”
他问得自然是指宫女所住的下人房,但太子却是不假思索地直接否认了这个提议:“都搬到这里来吧!”
此语一出,不止是荣泰,连陶沝都愣在原地。
“搬到这里?”荣泰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傻傻地反问一句:“那绛桃姑娘要睡在哪个房间?”
太子白了他一眼,显然是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多余:“自然也在这里!”
“嗻!”荣泰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便神色暧昧地往陶沝脸上瞄了一眼,转身小跑着离开了。“奴才这就去吩咐他们把东西搬过来!”
陶沝自然没错过荣泰这记眼神中所饱含的深意,脸颊顿时不自觉得泛红。
她再度转头看向身旁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问:“我今晚……不,以后,真的能一直睡在这里吗?”
万一这件事儿传到那位康熙皇帝的耳朵里,他该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吧?
她可是从刚才起就一直觉得康熙这位大boss今晚公然允她来毓庆宫照顾他的提议十分古怪呢!
虽然太子先前当众替她挡了危险,还在康熙和孝惠章太后跟前替她求情,只要是有眼色的人,心里肯定都已经非常清楚太子对她的这份心意,但照米佳慧之前的说法,康熙可是把她当成牵制太子的筹码,如今就这样让她过来伺候他,难道是笃定了太子一定会接受他那个复立的提议吗?
陶沝想不通,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则是干脆想歪了——
“怎么,你不愿?”琥珀般的眸光紧锁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理所当然。“你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睡在这里了吧?难道还会害羞么?”
呃……她不是这个意思啦!
眼看某人这会子冲自己摆出一副“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的傲娇模样,陶沝双颊再度飞红,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让我睡这儿,皇上那儿要怎么交代?”
太子听罢斜斜一挑眉,答话的语气依旧理所当然:“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今日既然已经发话将你送来了我这里,肯定也知道我接下来会怎么做,所以,又何必惺惺作态?而且,他这样做恐怕也是想让某些人彻底死心吧……”
“某些人?”陶沝迷惑地眨眨眼睛,反问:“你是指九九?”
可惜话音还未落便遭到了某人的冷哼和白眼:“……看来的你的眼里倒是只有九弟!”
“……”陶沝被他这话堵得一噎,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就见荣泰那厢已经领着两名小太监将她的东西送了过来。
太子见状,倒也没再继续说话,而是就这样松开了原本握着陶沝的手,率先迈步走进了书房。陶沝见状在外面呆了呆,随即也跟在他身后默默走了进去。
因为陶沝入宫的时间尚短,随身物品并不多,所以没一会儿就已经收拾完了。
荣泰吩咐那两名小太监先行出去,又殷勤地为殿内地两人奉上了热茶,这才识趣地退出大殿,并体贴地替两人关上殿门。
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太子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已在正对门的那张书案前落座,且始终不吭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陶沝之前提到了九九的缘故。而陶沝这厢自然也不敢主动去触自己的霉头,于是也同样保持默不作声地站在西次间与明间相连的花梨木透雕图案的落地罩前。直到荣泰退出殿去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依旧谁也没有开口。
从陶沝此刻站立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楚一览西次间内的景象——里面的摆设布局也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只有原本摆放那盆报春花的位置被单独空了出来。
陶沝突然记起,当年他和唐佳氏大婚的那一日,他曾经差人送给她一盆报春花,她认得那个花盆的模样,就是把原本摆在这间书房里的,只可惜,那盆花被她带回九爷府后并没有得到什么善待,最后甚至还和那间报春馆一起被付诸大火。
正想着,坐在书案边的太子却仿佛已经猜到了她此刻内心的想法,忽然开了金口:“摆在那里的花前儿个已经开了,我便命他们搬到前殿去了,那边暖和些,你若是想看,我让他们再搬回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极温柔,和前一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闻言,陶沝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对方起身朝她走来。
陶沝滞了滞,还没等他走到自己近前,便突然主动扑上前去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腰。
太子被她此举弄得一怔,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陶沝头也不抬地埋在他怀里闷闷出声:“你当年送我的那盆花,也被那场火烧了……”
太子再度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陶沝那厢又自顾自地往下道:
“还有你那时重新修补好的红豆手链,最后也还是被我给弄坏了……”
“我知道!是被九弟扯坏的吧?”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她这话还未说完,太子却已抢先一步接过了她的话茬——
“……你那个贴身丫鬟已经告诉过我了……”
陶沝这回终于从对方怀里抬起了头,望向对方的眼光也充满了讶异:“你是说芷毓?”
“嗯,就是九弟如今的那位侧福晋!”太子答得一脸坦然。“九弟府里失火那日,我得到倾城的消息从南苑赶回来时,她正骑马出城……那个时候,她突然冲过来拦住了我的马,然后将一颗红豆给了我……”
“她是你的人?”陶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强行打断了他。这是她很早以前就想问他的问题,可惜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问明白!
但没想到,这个问题却换来了某人的满脸错愕:“不,你怎么会这么想?”
陶沝也同样愕然。
倘若芷毓不是他的人,那为何会在那晚出手救她,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护主心切?!可不管她怎么想,都觉得对方根本没必要在那种时候冒着以下犯上的危险重伤九九……
太子感觉到了她此刻情绪上的变化,忍不住追问一句:“怎么,难不成她有什么问题?”
“不!”陶沝本能地摇头否认。“她对我,是好的……”
太子显然没能听懂她这句“云里雾里”,却没作声,只微微皱了皱眉。
陶沝又继续问:“她当日遇到你时,除了给你红豆,可还有说过其他什么话吗?”
她这个问题显然勾起了某人的回忆,太子这次滞了好长一会儿方才慢慢答道:“我记得她那时只说让我快去九弟府中救你,还说你很危险,其他便什么也没有说了!”顿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利落地补充一句:“不过,我记得她当时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应该是鞭打所致,身上的衣衫也有好几处都破了,感觉就像是从大牢里逃出来的……而且,我记得当时好像还有个人也跟她在一起,是小厮的装扮,只是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实在认不出他是谁!”
陶沝闻言僵了僵。
她突然想起,当年她重病在床时,曾听到九九说要把小草留在她身边,可她清醒后却一直都没有见过小草,现在想来,他当时很可能也被衾璇关到地牢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初和芷毓在一起的人很可能就是小草,一定是有人从地牢放走了他们……
还不容陶沝多想,太子那厢又再度发话:“难道……当日让她把红豆给我的人不是你?”
“不!”陶沝先是摇了摇头,下一秒又紧跟着点点头:“但那个晚上是,就是我们在护城河畔见面的那天晚上……”
她这话依旧答得云里雾里,太子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开口细问,就听陶沝已先一步接了下去:
“那天,九九也在护城河,还有八阿哥和十阿哥两人当时应该也在场,所以,我们俩的事情被他发现了……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企图对我……”话到这里,陶沝犹豫了一下,没有详细说明,只淡淡地一语带过,“当时是芷毓用罐子砸伤了他的头,我觉得事态严重,便让她赶紧离开去找你和倾城,谁想中途被衾璇的人截下了,之后,她便被衾璇关到了地牢……”顿一下,“这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太子听罢没有立即接话,但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却已暗自紧握成拳。
凝滞了半晌,他方才缓缓开口:“原来如此!他们那天亲眼看到了……难怪自那时候起,他便处处针对于我,我原本还以为是那个洛玉告的密——”
“洛玉?”这个名字听起来相当耳熟,陶沝不禁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在脑海中回忆:“难道是当年在皇上巡视永定河途中先来勾、引你,后来又被皇上收在身边伺候的那名女子?”
“嗯,就是她!”太子笃定地点头,跟着又爆出一条重要□□。“我查出她是八弟的人!”
虾米?!
洛玉居然是八阿哥的人?!
陶沝闻言立马震惊当场。那她当年先勾引太子后勾引康熙的举动,莫不是要效仿三国王允所用的美人计吧?!
可王允当初启用的可是世间难求的倾国美人貂蝉,洛玉虽也是美人,但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倾城,在已经有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参照物存在的前提下,八阿哥他究竟是哪来的信心,笃定太子和康熙两人定会栽在这位洛玉的手上?!
或许是猜到了她这会儿内心的想法,也或许只是单纯地陈述实情,太子那厢又再度爆出一句惊人之语——
“听说她的长相与我那位已故的皇额娘至少有七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