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陶沝觉得米佳慧说得果然没错,虽然她如今在宫里已经活得小心翼翼,也尽量不得罪人,但她潜在的敌人还是变相增加了不少。
正郁闷之际,就见膳房的门帘忽然被掀开了一角,一个黑黑的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
陶沝认出对方就是刚才跟在弘晋阿哥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不由得一愣,而后者看到她和米佳慧站在一起,似乎也跟着愣了愣,而后又迅速退了出去。
陶沝正觉奇怪,就见另一个小脑袋也紧随其后钻了进来,这次是弘晋本人。
许是见陶沝已经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弘晋先是滞了滞,而后干脆掀帘走了进来,径自走向站在一旁的米佳慧,然后像刚才对待陶沝那样,摊开双手,直接把手里那只黄雀递到了米佳慧眼前——
“你是太医对吧?那你帮我看看它还有没有的救?”
米佳慧被他此举弄得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弘晋阿哥手里的这只是黄雀么?”停了停,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迅速回道:“……这只黄雀已经死了超过六个时辰了,奴才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实在回天乏术……”
好在弘晋倒也不真的强求她一定要救活这只黄雀,只是顺势接话道:“那你赶紧去给我找个锦盒来,我要把它埋了……”
“什么?”米佳慧听得嘴角一阵抽搐,有些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弘晋阿哥确定要奴才去给您找个锦盒?现在?”
“对,就是你——”似是怕她没听清,弘晋又一字一顿地重复强调了一遍,说完,又一指跟在米佳慧旁边的籽藤,“还有他,也跟你一起去找,等找到了再回来……”
话说到这份上,任是谁都能看得出弘晋是故意打发那两人走的。米佳慧只得朝陶沝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意思是她已经无能为力,让后者自求多福。
见此情景,陶沝心里也莫名有些七上八下,虽然她自认单独对付一个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但她当年毕竟还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她实在不想与他为敌。
所以待米佳慧他们一离开,陶沝便忐忑不安地等着对方继续找自己的碴,结果等了半天,对方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就是不吭声,陶沝有些无语,只得小心翼翼地主动开口试探——
“弘晋阿哥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奴婢说吗?”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话,弘晋脸上的表情闪过一抹不自然:“你刚才为什么不跟那个人告状,是不是打算等会儿到阿玛跟前再偷偷告我的状,好让阿玛重重罚我?”
许是因为理亏,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也明显有些别扭。
陶沝听到这话忽然笑了起来,因为这孩子让她想起了当年的弘晖,说起话来也是如他这般嘴硬的。
见她莫名其妙发笑,弘晋那厢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陶沝瞧出他的不悦,勉强收住笑,恭恭敬敬地冲对方回话:“回弘晋阿哥,奴婢只是想说,其实不用奴婢多此一举去告状,太子爷心里恐怕也清楚谁是谁非的,否则,贾公公刚才也不会仅仅只是打发奴婢重新过来端一碗药那么简单了……”顿一下,见对方脸色明显变了变,又安慰似的补充一句,“不过弘晋阿哥也不用太担心,太子爷刚才既然没有借贾公公之口说你什么,想来过后也不会再为难你的……毕竟,你可是他的亲生子,他心里还是疼你的……”
大概是被她最后这句话触动了心弦,弘晋阿哥没再继续接话,只沉默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只黄雀,眼神明显有些哀伤。
陶沝站在旁边觉得有些不忍心,忍不住插了一句:“万物之死皆不能复生,弘晋阿哥还是节哀顺变吧……奴婢想着,这只黄雀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昨晚才会偷偷跑出来的吧……”
弘晋听到这话立刻转头斜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
陶沝冲他笑笑:“因为有很多动物都是这样的,据说这也是动物的一种本能——在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将近时,它们就会尽可能地用自己余下的时间一直陪着主人,然后等回光返照的那一刻,让主人记住它最美好的样子,再默默消失,找个远离主人的地方安静死去,让主人再也找不到它,因为它不想让你看见它死去时的模样,因为它知道你一定会伤心,它不想看见你伤心,它希望你记得的永远是它最美好的样子……所以奴婢想着,小黄大概也是这样的……”
话到这里,她也低头看向此刻躺在他手心里的那只小黄雀,语气明显有些感慨:
“……这五年来,它一定活得很开心……”
陶沝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弘晋那厢明显一震:“你……你怎么知道我养了它五年?”
陶沝被他问得一滞,然后直接把黑锅推到了那位太子殿下的身上——
“噢——是太子爷告诉奴婢的,太子爷说,弘晋阿哥一直养着一只小黄雀,每天都非常精心地照顾它呢……”
“你骗人!我根本就没有每天养着它——”弘晋想也不想地直接拆穿了她的谎言,语气甚是斩钉截铁,“从我养它的第二年开始,它每年开春都会飞走的,直到快入冬才回来……阿玛也知道!”
呃?陶沝没想到会闹出这样一出乌龙,再度一滞,跟着又继续现编理由:
“噢……那大概是奴婢误会了太子爷的意思,太子爷那日只说弘晋阿哥一直有养着它,奴婢就以为是天天养着的呢!”
“……”弘晋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歪着头上下打量着陶沝,且目光也莫名变得有些复杂,末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阿玛以前每年快入冬的时候都会问我小黄有没有回来,第二年开春又会问我它是何时飞走的,但今年,他一直没有问……”
“……”陶沝闻言也跟着愣了愣,一时有些不明白对方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猜想,太子之前年年问的原因,恐怕是把她也当成了一只游荡在外的小黄雀,而今年没有再问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回来了,所以便不需要再关心其他黄雀了吧?
还不容她多想,弘晋那厢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接话,这次问得明显比较直接:
“你就是宫里先前一直传说的那个长得很像以前那个九婶的宫女吧?”顿了顿,语气犀利地再补上一句,“我额娘很不喜欢你,还说你是红颜祸水来着……”
陶沝冷不丁被他如此跳跃的思维方式弄得脑子一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冲对方弯弯嘴角:“奴婢多谢侧福晋夸奖!”
弘晋闻言一愣:“你不生气?”
“奴婢为何要生气?”陶沝保持着嘴角的弯度反问,“至少,在奴婢看来,红颜祸水四个字一般都是用来形容绝世美女的,以奴婢的长相,能担得起这个骂名,实在是太抬举奴婢了……”
再退一步,这话跟先前那些人骂她狐媚惑主,勾引太子白日宣、淫之流比起来,明显好听多了!林佳氏侧福晋不愧是读过几年书的,骂起人来也显得有深度!
弘晋大概没想到陶沝听到这话不仅不生气,而且还给出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回答,当下明显怔了怔,继而又再度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她——
“你这人真的有点不知好歹——”顿一下,“难怪她们都不喜欢你……”
陶沝猜想他话里说的“她们”大概是指太子的那帮妻妾,当下又再度冲他浅笑:
“呵——奴婢自知长相欠佳,不能被所有人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是吗?”弘晋本能地冲她挑了挑眉,“既如此,那阿玛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
陶沝这厢也配合地朝他同样一挑眉:“难道弘晋阿哥觉得,你家阿玛喜欢的会是奴婢的长相吗?”
她这话算是点到了本质。
弘晋这次凝滞的明显有点久,半晌才从嘴里幽幽挤出一句:“阿玛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以前的那位九婶——”
“咦?”因为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陶沝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见她此刻露出一脸懵逼外加“你这话何意?”的表情,弘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提高了音量,半是赌气半是同情地冲她补充强调一句:“你听不明白吗?我是说,因为你长得很像她,所以阿玛才会喜欢你的……因为,阿玛喜欢以前的九婶……”
听到最后这几个字,陶沝大脑的思维也跟着当场滞住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小小声反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想了想,又补一句,“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若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太子喜欢她这位前九福晋?!
弘晋听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撇撇嘴,也没在意她此刻的称呼有变,只直接冲她强调:“反正我就是知道!”停了停,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挖苦地再补一句,“不过,你这性子也的确和她有点相像……”
他此语一出,陶沝莫名有些怔愣,因为她没想到对方居然也能看出这一点,所以她再次笑了,而且,这次的笑容明显多了几分真诚——
“奴婢多谢弘晋阿哥夸奖!这可是奴婢目前听到的最好的夸奖了呢!”
听到这话,弘晋当即狠狠瞪了她一眼:“笨蛋,我才不是在夸你呢!”滞了滞,突然又语气别扭地冒出一句,“不过,我倒是不讨厌你的……”
咦?陶沝被他最后这句话里透露出的深意弄得有些迷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膳房的门帘又再此被人掀开了,米佳慧领着小厮籽藤回来了,她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看上去雕工极其精美的锦盒,显然是完成某人交代的任务了。
眼见里面的两人这会儿都站在灶台前一动不动,米佳慧立刻朝弘晋径直走了过来,并把手中的锦盒递到他眼前:
“弘晋阿哥,不知您对奴才找的这个盒子满不满意?”
弘晋低头朝她递过来的锦盒上瞥了一眼,没说话,只微微朝她点了点头,跟又重新回过脸来,很自然地冲站在一旁的陶沝吩咐道:
“我现在要去找个地方把小黄埋了,你也一起来帮忙!”
咦?陶沝没想到他会对自己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奴婢还要端药回去给太子爷喝,不能耽误……”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弘晋急急打断了:“端药这种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就可以了!”
他说着,直接把摆在旁边桌上的药碗往刚取了锦盒回来的米佳慧手里一塞,“你,把这碗药给阿玛送去,就说这个宫女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嗯,不准说是我把她带走的!”
语毕,也不等米佳慧反应,便自顾自地拉起陶沝的手迅速跑出了膳房。
一直等两人跑出十余米开外,膳房里才再度传来米佳慧极度哀怨的叫声——
“嗷嗷嗷,不公平啊,为什么这次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