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来叫门的是同样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女官之一,名唤双怡,她和锦榕是同年进宫的宫女,也是同时来太后身边伺候的,两人的关系一向不错。
听出是她的声音,锦榕立刻起身前去开门:“出了什么事?”
“不好了,我听说……”双怡原本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扭头瞧见陶沝此刻也坐在屋内,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只见她微微犹豫了一下,跟着便凑到锦榕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而锦榕听完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也瞬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几乎是本能地回头看了陶沝一眼,但她只是张了张嘴,却又什么消息都没有透露,只冲坐在屋内的两人匆匆丢下一句“你们两个留在这儿,我去去就来!”,说完便直接跟着双怡离开了。
陶沝直觉锦榕这会儿看她的眼神着实有点古怪,当下瞥了坐在身边的桂榕一眼,也同样丢下一句“你先吃着,我跟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开溜,而惨遭两人“遗弃”的小宫女桂榕先是看看桌上的那包糕点,又瞅瞅门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的两人,想了想,把手上那块才吃了一半的绿豆糕直接塞进嘴里,然后一手抓起一块芝麻糕,一手抓起一块莲子酥,方才起身追出门去。
陶沝一口气跑到孝惠章太后寝殿门外的走廊上,正好听到孝惠章太后那带点无奈的苍老声音从里面幽幽传来——
“……我刚才其实也瞧出来了,只是没有明说,这下倒好……”此时此刻,她像是正在对殿内的某人说着什么,但才说到一半,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这父子俩才刚和好没多久,没想到现在就出了这种事,难道是天意使然?”
她这句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愣,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难道双怡刚才说“后殿出事了”,是跟那位康熙皇帝和太子两人有关吗?
正疑惑间,锦榕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见陶沝此刻就站在门外,她也跟着当场一愣:“小桃子,你怎么过来了?”
陶沝见状忙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急切追问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太子爷有关?”
“唔——其实也没什么不得了的事……”
锦榕冷不丁被她这样一问,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为难,好半天才在陶沝满含哀求的目光里支支吾吾地答道:“……就是,他们说太子爷这会儿好像正宿在戏班那位姑娘的房间里……”
“什么?姑娘?”陶沝的大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你确定是戏班的姑娘,不是戏班的那位班主?”
“小桃子,你怎么——”一听到她这句问话,锦榕的嘴角瞬间连连抽搐了好几下,之后方才犹犹豫豫地补充一句,且刻意压低了声线,“……算了,你也别乱猜了,我还是跟你实话实说吧——太子爷今晚宠幸的这名女子,就是我和桂榕刚才跟你说的,万岁爷之前中意的那位叫宁儿的戏班姑娘……”
虾米?!陶沝这次更加惊愕了。“你确定太子爷今次宠幸的人是她?”
而见她此刻脸色突变,锦榕还以为她受到了打击,赶忙换了种语气努力安慰她:
“小桃子,事到如今,你也别太难过了,我刚才就跟你说过,那位宁儿姑娘先前跳的那支鼓舞可谓是倾国倾城……嗯,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所以太子爷,嗯……即使喜欢她,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这是不可能的……”陶沝再度出言否认,虽然语气仍旧坚决,但整体气势已比她先前在房间里说这句话时明显低迷许多——
倘若是不知情的人——包括那位康熙皇帝在内,的确都有可能对那个宁儿动心,但太子他明明就清楚先前在戏台上跳鼓舞的人是她而并非宁儿啊……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对那个宁儿动心呢?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所以——
如果太子宠幸宁儿这件事真的已成事实,那么,恐怕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
他中招了!
一定是那个幕后黑手给他设下的陷阱!
这个突如其来跃入脑海的念头让陶沝整个人当场犹如遭到晴天霹雳一般僵立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迈开腿,朝着后殿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小桃子!”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可是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她得赶去阻止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得阻止他……
陶沝一口气跑到了宁儿所住的那间屋子门外,那里已经站着好些人,但陶沝已经来不及去分辨他们到底谁是谁了,她一鼓作气分开众人冲到门边,抬脚就想要去踹门,但脚还没碰到门板上,她已先一步被人拉住了——
“没用的,双水,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耳边传来,但她说的话却是让陶沝心中瞬间一凉,她慢慢回过头,发现此刻拉住她的人正是茱萸。
陶沝立刻像是抓救命稻草似地抓住了她,一脸焦急:“茱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茱萸这会儿的眼神看起来异常错综复杂——
“我,我也不清楚,我也是才过来的,方才表演结束,太子爷说有事要找班主,班主就让我先带着大家回来,我刚才一直都在后面帮忙收拾,然后就突然听说太子爷进了宁儿的房间,我觉得有点奇怪,就过来看看……”
“那白子涵呢?”
“我刚才已经遣人去找班主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该不会是……那位戏班班主也一同在里面吧?”
许是听到了她们两人的对话,不远处一个声音也紧随其后响起,同样是陶沝极其熟悉的人,用那种不阴不阳的语调,带着满满的嘲讽,且特意咬重了“亲近”两个字的音——
“毕竟,他也是太子的‘亲近’之人……不是吗?”
陶沝闻言顿时一震,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九九,她循声慢慢转过头,发现九九这会儿就站在距离自己身后不远的廊下,正昂着下巴拿眼角觑她,目光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的身旁还站着五阿哥和八阿哥,而那两人此刻看她的目光也同样意味深长。
许是见她没有立即接话,九九那厢又再度出声:“有些人心比天高,却忘了自己命里就是个卑贱的奴才,充其量不过是某人手里的一个玩物罢了,也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听到这话,站在他身旁的五阿哥率先出声阻拦:“九弟,你莫要胡说——”
“谁胡说了?爷这明明就是实话实说——有些人最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不要做什么无谓的春秋大梦,不是你的,就别去肖想,免得到头来自取其辱……”
他最后这句话一出口,陶沝的脑袋立刻“嗡”了一下,而后整个人僵住了——
不是你的,就别去肖想……
缘终时,也莫再强求……
是不是,师兄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今日之事,所以先前才会借陶然之口告诉她这句话,为的就是让她彻底死心,断了留在这里的念头?!
陶沝怔怔地僵在原地,原本一双清澈的水眸也因此变得雾气朦胧。而一旁的茱萸看出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立即挺身而出,大着胆子替她回话道:“这位爷,双水她并不是这样的人,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是吗?”九九闻言瞥了她一眼,继而冷笑:“哼——你不就是刚才在皇阿玛跟前冒认身份的那个戏子么?若你没有这样的心思,那刚才又何必冒认别人?呵——看来你们两个,还真是物以类聚啊……”
见他这样说,五阿哥在旁边显然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跳出来打圆场:
“九弟,你今夜酒喝了太多,已经醉了,还是少说两句吧……”
“谁说我喝醉了?”
但可惜的是,九九对于自家这位亲哥哥的好意似乎并不领情,且言辞仍旧嚣张。他继续昂头觑着陶沝,眼神极度不屑,语气连嘲带讽——
“你不是很有本事么?不是让他对你情有独钟么,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九弟,够了,不要再说了——”五阿哥见状又再度跳出来出言阻拦,但与其说他此举是有心护着陶沝,倒不如说他还是帮着九九多一些,因为这会儿站在边上看热闹的,不仅仅是戏班里的人,还有其他几位阿哥和宁寿宫里的宫人——虽说一位皇阿哥在宫里责骂一个奴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由于陶沝如今的身份毕竟特殊,眼下又是孝惠章太后身边的人,加上众目睽睽之下,陶沝本身也没做错什么,所以九九这样做,多少是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而且也不占理。
不过九九这次依旧没有领自家哥哥的情,甚至还变相地将矛头对准了后者——
“五哥,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难不成,你也喜欢她?”
他这话说得显然有些过分,饶是五阿哥脾气再好,脸色也不由自主地沉了沉,但前者毕竟是他的同胞弟弟,因此他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只狠狠瞪了他一眼,跟着又有意无意地转头瞥了陶沝一眼。
而陶沝这会儿的目光虽然一直停留在这俩兄弟的身上,但她却并没有要开口插话的意思,也没有因为九九的这番羞辱而恼羞成怒,或是自怨自艾地站在原地痛哭流涕,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定定凝望着九九,眼神却莫名有些游离——
因为她突然想起,当年,九九他就是喝醉了,醉得连人都认不清了,所以,才会将董鄂.衾璇错认成她,与她先一步行了夫妻之礼,而那时候的她,就是像现在这样,因为迟来了一步,所以,也跟他从此错过了……
难道说,今夜……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如果她刚才有机会把自己听到的那个“后招”告诉他,然后提醒他“小心”,那么现在,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她相信太子如果是清醒的,必定不会对那个宁儿动心,就像当年,如果九九那时候是清醒的,他也不可能和衾璇做出那样的事……
但偏偏,这两件事最后都发生了……
难道,她的人生注定不能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九九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相离多年,他们好不容易才能重新走到一起,她也宁愿用自身的寿命换取余下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可为什么,上天还是要给出这样的考验,让他们彼此错过呢?
“哼!你别以为你装可怜就可以——”
许是注意到她此刻看向自己的泪眼,九九那厢又再度犀利出声,然而这次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一颗豆大的眼泪已经先他一步,无声无息地从陶沝的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缓缓打落在地上。
而这颗眼泪不仅成功阻止了九九的继续出声,也让在场其他人看得心里狠狠一揪。
尽管她这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只要是个人,就能一眼看出她此刻必是伤心到了极点。
见此情景,九九的眼神明显一震,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而陶沝的眼泪也继续一颗接着一颗,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无声地从眼眶里接连不断地滚落。
“双水,你,你别难过……”看到她眼下这副伤心流泪的模样,站在一旁的茱萸很是心疼地看着她,忍不住想要出言安慰,但支吾了半天,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劝解理由,遂只能先找帕子替她拭泪,结果在身上掏了半天,却郁闷地发现自己这会儿并没有带帕子出来。
正在这时,一条干净的帕子从旁边递了过来,伴随着一个低沉但极其稳重的男声:“拿去擦擦吧!”
即使没有转头,陶沝也知道这句话定是出自她家四四大人之口。
如果是在平时,陶沝一定会激动得感激涕零,然后如获至宝般地收下四四大人给的这条帕子,但此时此刻,她的大脑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意识,只一动不动地继续僵在原地,倒是一旁的茱萸瞧见他微微蹙起眉心,意识到他可能因此不满,当下赶紧帮着陶沝接过那条帕子,说了句“多谢这位爷”,跟着便直接往陶沝脸上按。
四阿哥见状更加拧了拧眉,然后转头看向其他人发话:“既然事已至此,大家还是早点散了吧……”
他这句话显然是在帮陶沝解围,不过因为康熙皇帝和三阿哥此刻均不在现场,他俨然就是所有人中辈分最高的那位,所以这么说倒也不算有错,除了不太符合他平日里的“冷面王”形象。
“哼——四哥这话又是怎么说的,难不成是在心疼这个奴才?皇阿玛还没过来呢,我们怎么能走?”
九九那厢自然也察觉到了四阿哥这会儿的用意,当下立刻调转视线,将矛头直指四阿哥——
“如果被皇阿玛知道太子此番做出了这种事,也不知皇阿玛心里会怎么想……”
“九弟!”四阿哥大概没想到九九会公然跟他唱反调,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僵,眸光也不自觉地闪了闪。
眼看着现场气氛就要变得剑拔弩张,一声忽如其来的通传声却适时打破了这一切——,
“太后到!太子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