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来了?!
在看清来人面容的时候,陶沝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家伙该不会是为了昨晚之事来找她算账的吧?不过她记得昨晚太子和八□□九他们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难道他是因为昨晚带人在佛堂里没找到她,所以今日跑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很奇怪,连带看她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而这个架势也让陶沝心里没来由地“喀噔”了一下,而后迅速低下头,远远地朝对方行了个礼,跟着就准备拉起一旁的锦榕开溜,然而,还没等她的这个念头付诸实践,十四阿哥那厢就像是已经预料到了她接下去的行动,突然先一步走上前来,直截了当地冲锦榕发话:
“爷要借用一下这个奴才!”
锦榕闻言一愣,滞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对方话里的“奴才”指的是陶沝。她立刻眼带犹豫地侧过头去看了身旁的陶沝一眼,而后者也赶紧朝她投去求援的目光,意思显然是让她帮忙拒绝。
可惜还没等锦榕开口,十四阿哥就已径自上前扣住了陶沝的手腕,直接冲锦榕丢下一句“放心,不会耽误太久的,你不必刻意回禀皇祖母!”,说完,便立刻拖着陶沝往外走,任凭陶沝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陶沝一路跌跌撞撞地被十四阿哥强行拖回了佛堂所在的那间单独小院。
一进院门,十四阿哥就松开了陶沝的手腕,转而用双手死死扣住了她的肩膀,且力道大得都能让她清楚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骨骼正在格格作响。
陶沝皱着眉头正要喊疼,却猝不及防地遭到了对方劈头盖脸的一顿激烈质问——
“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现在根本就不是装的,根本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他这话问得颇有些没头没脑,陶沝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得是谁。
“十四爷,奴婢……”
她犹豫了一下,正想要开口解释,但才刚起了个头,就被对方先一步打断了——
“不要跟爷自称什么奴婢,也不要跟爷装什么糊涂……爷早就说过了,你内里是谁,爷清楚的很!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爷——”
他说这话的语气称的上是咄咄逼人,陶沝不自觉地一震,眼光也跟着闪了闪,久久没再出声。
而十四阿哥也继续扣着她的肩膀,目光凶悍地盯着她的脸:“怎么?你不敢承认么?那日你为他割腕的时候,爷就瞧出来了,你根本就是喜欢他,若非如此,你根本就无需做到那种地步——”
闻言,陶沝脸上的表情这次明显僵了僵,但依旧没有出声。
见此情景,十四阿哥那厢又自说自话地继续,气势也一如之前的咄咄逼人——
“爷倒是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就因为他那次为你挡了箭?还是……从他被废,你被四哥送进宫去伺候他开始?”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声音莫名顿了一下,看向陶沝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你不要告诉爷,在此之前,你就已经喜欢他了?”
最后这句虽是个疑问句,但偏偏肯定的语气占得成分更多一些。
陶沝误以为他已经知晓了自己当年就和太子有染一事,心中自然一惊,一双眼睛也下意识地瞪得滚圆。
而见她露出这样的反应,十四阿哥那厢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突然从鼻子里叱出一记冷哼:
“你真以为他喜欢你吗?他不过是想借你来打击九哥而已——”
听到这话,陶沝整个人没来由地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她很想反驳说太子对她是否真心,她自己能分辨得清楚,不需要他人来给予评价,但转念一想,又唯恐这样的话会更加刺激到眼前的这位十四阿哥,终究还是作罢。
而见她不作声,十四阿哥以为她默认了自己的观点,当即怒火更甚:“难怪你不愿回九哥的府邸,难怪看到九哥身边的那个女人你也无动于衷,你就那么想当太子妃?你真以为他将来会扶你坐上那个位置么?”
“……”还是没有回答,陶沝只静静地立在原地,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十四阿哥显然是被她这种近乎漠视的态度给彻底激怒了,一时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呵——真没想到你是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以为他真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宠着你,宠你一辈子么?”
他这话显然深深地刺痛了陶沝的软肋,而后者这次也终于给出了回应——
“奴婢不需要一辈子,反正奴婢也活不了多久了……”
陶沝说这话的语气很是平静,几乎没有一丝波澜,但听在十四阿哥的耳朵里,却又明显透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的脸色当场一变,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也瞬间弱了下去,眼底亦泛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暗潮。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起来。
半晌,陶沝这厢率先开了口——
“十四爷,我能问你个问题么?”顿一下,见他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又径自接了下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你的嫡福晋,而我宁可一死,也不愿你娶一个跟我敌对、却已经跟你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但八爷却说一定要你娶那名女子,还说娶了她对我也会有好处……那么这个时候,你会娶她吗?”
“你说什么?”因为她这个问题问得极为突兀,而且和十四阿哥刚才问的问题几乎八竿子打不着,所以这次轮到后者有些犯懵。
而陶沝也不等他回答,只自顾自地用最平静的语气继续——
“如果我事先告诉你,你娶了那名女子我就得死,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还是……只会认为我说这样的话仅仅是在无理取闹呢?”
“……”十四阿哥被她这话问得着实一愣,虽然没有立刻回答不信,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却明显透出些许犹疑。
陶沝见状不由地笑了笑,笑容尤为苦涩——
“你瞧,换成九爷的立场,十四爷你也同样不会相信我不是吗?先前,我亲口告诉你八爷就是当年差点害死我的帮凶之一,你不也照样站在他那一边么?或许你是有你自己的理由,但在我看来,你和九爷其实是一样的——你根本就不信我的话,或者说,你更相信八爷多一些,因为对你们而言,女子不过是玩物,是附属品,是绝对不能与你们之间的兄弟义气相提并论的……”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并没有特别的义愤填膺地指责,也没有咬牙切齿地批评,而是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平静语气——
“……如此,即使当年换作你是九爷,恐怕你也会认为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在无理取闹吧?说不定,还会认为我既然身为嫡福晋,就应该大度,不应该和其他妾侍计较,因为在你们看来,那些妾侍即使生了孩子也不会影响嫡福晋分毫,更不可能威胁嫡福晋的地位……呵——深宅内斗,远比你们这些男人想象得惨烈,根本就不输于朝野之争……有些人,纵是见上一面都会心生恨意,又怎么可能会影响不到呢?”
“……”或许是听出了陶沝含在这番话里的强烈怨意,十四阿哥那厢明显皱了皱眉,但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而陶沝也还是目不转睛地静静凝视着他,连眼神和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呵——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愿回九爷身边,不愿回那座九爷府么?那如果换作是你——有人见你落水,故意见死不救;四个人联合起来陷害你和身边的奴才有染;诬蔑你是妖孽,当众拿黑狗血泼你;甚至到最后,直接对你下毒,再放火烧屋……你会愿意回去吗?试问这当中的哪一项,不是有心要置我于死地?”顿一下,语气也终于加重了一分,“……所以,这样的府邸,我回去做什么呢?难道要我回去送死吗?”
她这一句“送死”显然深深地触动了原本还底气十足的十四阿哥,他的脸色当场变得阴郁起来,眉心微微隆起——
“你……这话当真?”
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七分相信、三分质疑,虽然是相信的成分居多些,但即使只有一分质疑,陶沝的内心却也十分难过——
“不然,十四爷难道认为我这是在为自己的‘红杏出墙’找借口吗?”尽管她这会儿的表情和语气还是淡淡的,但较之刚才,已明显多了一丝哀怨:“十四爷,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看中了太子的地位,看中了他的权势,想要坐上太子妃之位……你以为太子爷许给我的是什么,高贵的位置吗?如果我想要的只是这个,那么当初我在万岁爷跟前伺候的时候,想尽办法爬上万岁爷的床不是更好吗?那样一来,怎么说也是你们所有皇阿哥的母妃啊,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坐上那个位置,我就是太妃,地位岂不是更高贵吗?”
十四阿哥大概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整个人再度愣住了。
而陶沝也没有要等他答话的意思,只不紧不慢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
“……不过,既然你提到太子妃之位,太子爷之前也的确许过我那个位置——这次复立太子,他就打算这样做,是我自己拒绝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我自命清高,也不是什么欲擒故纵,而是因为我怕死……因为我没有这个命,我坐不上那个位置——去抢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下场就是死路一条,我当年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你也看到我的下场了,所以,今生今世,我绝对不会再同样经历第二次的……”
“……”
“……当年,我以自己的性命相求,但却被九爷认定,我不过是平常女人的嫉妒心作祟,是无关痛痒的妻妾争宠,根本就抵不上八爷的一句话……如此,换作你是我,你会留在这样看轻你性命的人身边吗?你会相信这个人是真的喜欢你、在乎你吗?……对九爷来说,或者也包括十四爷你,我说的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对我而言,这是在拿我的性命做赌注,你觉得我有几条命可以任由你们糟蹋?更何况,我一向怕死……所以,我没法选择一个不在意我性命的人……”
十四阿哥显然是被陶沝的这番话震住了,下一秒,他突然收紧双手,将陶沝紧紧地揽进自己的怀里——
“我没有不在乎你的性命……”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话里行间也夹杂着满满的疼惜,“我和九哥是不一样的……”顿一下,又一字一顿地补上一句,“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太子欺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