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样一问,五阿哥的脸上也不由地闪过一抹尴尬之色。紧接着单手握拳移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方才缓缓答道:“我也是早前无意中听到九弟和十弟他们吵嘴时提到的……我还以为这只是他们的气极之言,没想到竟然……”
话到这里,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直接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难怪,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绛桃姑姑看起来格外亲切,说话也有趣,和当年那位九弟妹给我的感觉很像,可惜九弟他……如今看来,我的感觉倒是没有错……”
他这话显然是一语双关,陶沝听罢本能地咬了咬唇,没有接茬。
而见她低着头不吭声,五阿哥那厢倒也没计较,又自顾自地往下问道:“……那日在皇祖母宫里,你当着皇阿玛和其他人说的那番话大部分都是真的吧?我看得出来,你指责九弟和九弟妹的时候,从眼中流露出的那股强烈恨意一定不是假的……”顿一下,“我想,九弟他们也应该都看出来了……”
“……”陶沝还是没接话。她那日当着康熙皇帝和孝惠章太后两人的面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并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
五阿哥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其实前儿个晚上,九弟当众对你说那种过分的话,并不是特意针对你,他只是和太子不和,所以才会……”
闻言,陶沝这次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像是突然明瞭了对方说这句话的深意:“奴婢明白的,请五贝勒放心,奴婢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去怂恿太子爷对付他的……”
然而五阿哥脸上的表情却是当场一僵,好半天才从嘴里慢慢挤出一句:“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陶沝看着他不说话。所谓手足情深,她其实是可以理解五阿哥作为兄长的这番苦心的。
而见她这样,五阿哥自知再继续说下去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只得换了个话题继续道:“你……为何不愿意告诉九弟你回来了?”顿一下,又语带好奇地补上一句,“……是因为你喜欢太子么?”
他最后这话问得陶沝狠狠一怔,而后看向对方的目光也变得格外热切起来,反倒是五阿哥本人被她这样的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忍不住反问道:“怎么,我有说错什么话吗?”
“不——”陶沝觉察到自己此刻的情绪外泄,当即条件反射地低头敛眉,冲对方轻轻摇头,“只是奴婢原本还以为,五贝勒一定会认为奴婢是贪慕太子妃之位才不回九爷身边的……”
没想到对方闻言却是突然笑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也比刚才稍稍温柔了一些:“呵——那天晚上你哭得那么伤心,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对太子情意深重……”停了停,“还有太子也是一样,他那晚看你的眼神,足以证明他对你的感情绝对不假……”
他慢条斯理地说到这里,紧接着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抢在陶沝开口前继续补充道:“听说,九弟那晚回去之后砸了快半个屋子的东西……”
咦?陶沝听得一愣,本能地出声反问:“就因为他想要陷害太子的计划没有成功?”
可胜败也是兵家常事啊,尤其还是企图陷害别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即使是失败了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而且就算他能陷害成功,受益的对象也只会是八爷而已,他本人也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啊!
许是因为听到“陷害太子”这四个字,五阿哥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往下接道:“我想,他应该是非常介意你和太子之间的这种感情……即使说他是嫉妒你们,恐怕也不为过……”
陶沝被他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弄得再度一懵,良久才轻声答话:“可是,九爷不是已经认定了她才是真的吗?”她一边说,一边抬眼迎上对方的目光,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奴婢记得,这件事还是五贝勒您之前在翊坤宫的时候告诉奴婢的,说是九爷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佳人……”
五阿哥听到这话狠狠一震,下一秒却是不答反问:“你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不愿回九弟身边的么?”
陶沝滞了滞,也跟着同样不答反问:“那么五贝勒认为,难道奴婢应该回去送死吗?”
他听罢当即愣住了,而后几乎是本能地否认:
“你怎么会死呢?九弟他不会怪你的——你瞧,从他对……那个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心里终究还是喜欢你的,只要你肯回到他身边认个错,他必定会宠你如初……”
他一口气说完,却见陶沝听完这话的反应仍是十分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他忍不住又放缓音调再添一句——
“……你曾说九弟当年在意外发生当日对病重的你不闻不问,那不过也只是因为他那时候刚刚得知你和太子之间的事,一时间受打击太大,才会因为一时冲动扔下你不管的,那之后,他便后悔了……这些是他酒醉后亲口说的……还有,你出意外的那天,他刚随驾到畅春园,结果府里就有人从后方追来报信,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几乎是二话没说就立即策马调头赶了回去,只可惜,最后还是晚了一步,他到的时候,整间院子已经被烧得只剩一堆灰烬残骸,他已经你也在其中,当时就吐血晕倒了……那次,他病了整整三个月,病愈之后就把你当年住的那间院子给封了起来,不准任何人再进去,但听府里的人说,他自己常常喝醉之后又跑了进去,然后在里面一呆就是大半夜……其实,九弟这几年来自己过得也很不好,每日都是以酒度日,一天当中有大半时间都是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直到……直到那个人出现,他以为是你又回来了,这才又慢慢好起来的……”
五阿哥说这番话的语气称的上是温和有礼,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自家弟弟的关爱和手足情深,末了,还不忘再补上一句,“九弟或许是有错的地方,可他对你的那颗真心并不亚于太子……”
见他此刻拿九九和太子作比较,陶沝不由地滞了滞,而后再一次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地犀利发问:“五贝勒,您觉得,九爷他真的是真心喜欢奴婢,还是,只是喜欢他心里想象的那个奴婢呢?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人都分不清楚真假,那又怎么能说明他对她是真心的呢?”
问完,见对方猛地一怔,又赶紧抢在他开口辩解前再补上一句,“……奴婢当初也从没主动在太子爷面前表露过奴婢真正的身份啊,而且那时候奴婢的脸上还带着面具,甚至都没能和太子爷说上几句话,但太子爷还是认出奴婢来了……而在此之前,奴婢也见过九爷不止一次,可是九爷却并没有认出奴婢分毫……”顿一下,“哪怕直到现在,有那么多人都认出了奴婢,他却好像还是没有认出奴婢是谁吧?”
“此话当真?!”这句话显然是深深地触动了五阿哥的承受底线,“还有谁认出你了?”
陶沝愣了愣,本能地想答康熙皇帝和十四阿哥,但话到嘴边,又立马改了口——
“比如那位九福晋,她早就清楚奴婢的底细了,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也是知情人,另外,宜妃娘娘恐怕也瞧出了几分,包括那位八爷,估计也对奴婢真正的身份一清二楚,只是,他们全都没有点破罢了……”
此语一出,五阿哥整个人当场僵住了,脸上的神情也瞬息风云变幻。
望着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陶沝微微犹豫了一下,决定选择相信这位五阿哥一回——
“您刚才说的对,奴婢那日在太后宫里说的那些话几乎全都是事实,至少,如今的那位九福晋一定是能分辨得清奴婢说的哪些话是真,因为那些话,奴婢就是说给她听的……所以,就算九爷不一定想要奴婢死,但九福晋一定会,那位新纳的九庶福晋也一定会,还有八爷,当年,若不是他默许九福晋和她那位兄长的所作所为,奴婢又何至于被她们逼得差点丧生大火?就算九爷他肯护着奴婢又怎样?奴婢差点被那些人联合害死的时候,九爷他又在哪里?要不是倾城当时舍命来救奴婢,奴婢早就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了……”
“你说什么?!”闻言,五阿哥更加震惊,“八弟他当年……竟然也参与其中么?”
“默许难道不算是参与么?”相较于对方此刻的激动,陶沝的脸上却始终保持平静无波,说话的语气也淡漠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如果没有他的默许和支持,您觉得如今的这位九福晋当年敢对奴婢下死手么?”
“……”五阿哥不说话了,看向陶沝的眼神明显多了一分怜惜。而陶沝这厢自然是察觉到了,当下反射性地垂落眼睑,低低出声——
“所以,奴婢如果现在选择回九爷身边去,那奴婢的处境岂不就和当年一样了吗?因为那位九福晋是一定会想办法对付奴婢的,还有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她也已经和九福晋联手了,再加上有八爷当她们的后台,就算九爷肯护着奴婢,奴婢也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