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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蘅手中紧紧攥着,指甲抠在掌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只听得“唰”的打帘声,如蘅明显感到母亲猛一震的手,小娘子难受的看着母亲,微微抚了抚崔氏的手,然后不舍地抽出双手,安安静静退在了脚踏边,一瞥眼就瞧到了神色有些着急的老祖宗,身后是同样担怕的二叔二婶,唯独佟维信,她那所谓的父亲,却是冰冷着一张脸,沉沉的走进来,哪里能看得出是发妻寻回的庆幸,不知道的只以为他是寻仇的。
小娘子一看到后面跟着的三房,眉头一皱,不等他人发话,先发制人,直接上前哭着扑倒在佟母怀里,一抽一哽,模样心酸的催人心肝儿。
眼看着老太太眼中噙着心疼的爱意,小娘子二话不说,紧紧攥着老太太的袖子哭着道:“老祖宗,母亲……母亲她……”
话还没说完,小娘子先哇的一声哭的跟孟姜女一样,那狠劲儿感觉房梁上的灰都抖落了三层下来。
佟维信眉头不豫地一纵,正欲说话,却听到小娘子抽抽搭搭的娃娃音:“山贼们不给母亲吃饭,母亲饿了三日了已经……山贼们还把母亲绑着,想找府里要钱,好不容易趁着今日山贼肯送一次饭,母亲偷跑了出来,母亲还受了伤,差点被抓回去……”
小娘子越哭越伤心,此刻的如蘅已半是做戏,更多却是真心,是的,事到如今她依然后怕不已。
只见小娘子紧紧抱着老太太,骤然扬起小脸,脸上糊满了泪痕。哭的话语都快不清了:“老,老祖宗,蘅儿害怕,要不是太子殿下碰巧相助……蘅儿是不是就见不着母亲了。”
小娘子说着又嘤嘤的哭起来。在场却一片寂静,方才小娘子看似无心的哭闹,却给众人透露了两个信息。
一个,山贼是劫财,不要小看了这个词儿。劫财与劫色,一字之差,却是千里之遥。另一个,当今的太子爷也插手相助了,那便是让佟维信有所警醒,不要再想着轻举妄动。
佟母轻轻柔柔的一下一下摸着小娘子的髻儿,慈和的安慰道:“三娘不哭,没事了,你母亲已经回来了,老祖宗也在这儿。三娘不要怕,咱们靖国府,还没有谁敢乱动!”
小娘子好不容易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到抽抽嗒嗒的声音,佟维信却是猛地一个眼风睖向榻上的崔氏,眼眸微眯,语中看似寻常却分外生冷:“蘅儿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眼看着崔氏唇一颤,小娘子便已经抢先一步道:“都是母亲亲口告诉我的。”
佟维信沉色看向如蘅,轻斥道:“越发不像话了!”
小娘子被吓得一愣,眼圈渐渐又红起来。跟红眼小兔子一样,委屈地又开始抽泣起来,扑到老太太怀中诺诺道:“老祖宗……”
佟母搂着小娘子,抬眸瞥向佟维信淡淡道:“好了!如今阿懿刚回来。惊的跟什么似地,你问这么多让人怎么回?就是个男儿汉也该吓得缓几日了。”
说着佟母有些不豫道:“正经倒是该同官府说一声,也该给亲家那捎封平安信,别让人跟着着急了。”
佟维信眼见着老太太如此,压着心底的愠怒与不快,温沉的回了一句:“儿子知道了。”
老太太瞧着如此。面色稍霁,坐到床边儿对着崔氏温言慈语的安抚了一番,又让花袭送来了参茸这些个补品,敲打了屋里伺候大房的下人一番,二太太薛氏为了活络气氛,这才稍稍多说了几句,眼见着崔氏精神乏,佟母一发话,各自都回了屋。独留三房本欲作一番温心的戏,却愣是没作成,只得干巴巴回了房。
转眼已过去了数日,京陵的天儿还是那么蓝那么纯净,可府井胡同的靖国府,房顶却像是缭绕了浓浓的雾霭,乌沉沉的,挥之不去。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佟母一声令下,应是断了府里流言蜚语的源头,然而如今莫说是靖国府中,就是朝堂上也渐渐起了风言风语,甚至甚嚣尘上,传的越来越失了真实,却多了人性的叵测和丑陋。
靖国府东府大太太,去京郊护国寺进香祈福,被贼匪盯住,劫回了贼窝,三日后竟安然回府,最奇的是身上的衣衫都换了,人还险些患上了失心疯,听闻那大太太长相颇好,贼匪们劫了人却没一直没有要一两赎金。
“哎,你说,那靖国府里的那位是不是真的被贼窝里的劫匪们给……”
茶铺子里一个素衣短褐的男子喝了杯粗茶,扯了扯旁边的人低声问了句。
“嗨。”旁边那人倒是安逸的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嚼了嚼,似笑非笑道:“你也不想想,那贼窝里的匪头都多久不见个娘子,那东府大太太生的好,又是娇嫩嫩府里保养的,去了那还能有好?”
那短褐男子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时候一边儿送茶的小二跑过来调侃道:“如此说,那靖国……”
那小二戛然而止,扯着笑意道:“倒是戴了顶再绿不过的帽子了,听闻朝堂上都传开了。”
只见方才那男子扯着眉笑道:“如今京城谁不知道?所以啊,有得必有失,你说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就是戴了绿帽子也是关起门的事儿,人家那高位上的达官贵人们,那就是传出半条街的事儿,可见这上天公平的。”
“嘿!”
另外三人原在点头,这会子才突然听出不对劲来,一拍那人道:“怎么说话呢?谁戴绿帽子了,乌鸦嘴。”
那厢传得沸沸扬扬,这厢崔氏歪在榻上,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锦衾在一旁半是心酸半是劝慰道:“这几日太太恢复的越发快了,都是三姑娘和筠哥儿孝顺的好。”
崔氏听到锦衾的话,眸中一亮,瞬时暖了几分,是啊。终究自己还有三个孝顺的儿女,外面传的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就算锦衾再怎么强硬的压制,哪有不传到她耳里的。崔氏苦涩一笑。
“老爷来了。”
骤然的一声,锦衾惊的手中帕子都掉了,忙弯腰捡起来,身子却在不住地颤抖着,崔氏像是石化了一般。微微阖眼,心中却是万分苦涩,自她回府当日他来过,便再未踏入这院儿里了,如此她反倒安心些,如今……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对么?
软帘一被掀开,便听到沉沉的脚步,就像石头一样。一颗颗坠在崔氏的心头,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像催命符。
佟维信一踏进屋里,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冷凛了一般,只见他穿着暗青的袍子,手背在后面,一双眸子深冷的可怕,面色像沉压了许久的黑云,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吧。
佟维信冷眼瞟向战战兢兢的锦衾,脸色露出不耐。生硬道:“都出去!”
锦衾惊惶的脸都白了,惶恐的看着佟维信迟疑道:“老爷……”
佟维信眉头一皱,渐渐微眯的眼眸明显滑过一丝危险,还没见锦衾动。佟维信微微偏头对外面冷声道:“把人给我带出去!封锁所有的门,谁敢再私自放信出去给宁寿堂,小心脑袋!”
门口的周允身子一抖,害怕的看了眼躺在榻上虚弱的崔氏,又偷瞥了眼脸色阴暗可怖的佟维信,终究硬着头皮道:“是。”
佟维信冷冷回过头。似对着崔氏说,又似是没有对任何人说:“不许任何人进来,让下面的人都把嘴给我锁牢了,谁敢出去乱说,都该知道我的底线!”
周允应了声儿,只得让身后的小厮去拉锦衾出去,锦衾这才惊觉回神,死撑着不肯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伏地一步一步爬到佟维信身边儿,扯着佟维信的袍角哭道:“老爷,太太是清白的,老爷要相信太太啊,她是您的结发妻子啊老爷,求求您,求求您不要伤害太太,求求您,求求您。”
说到后面锦衾已是泣不成声,“嘭嘭”磕在地上,瞬时鲜血蔓延至佟维信的脚下,溅到他的衣摆上。
崔氏在一旁哭着要起身下床,却未曾想佟维信一脚踹到锦衾的怀中,锦衾倒吐一口血,晕了过去,崔氏惊叫出声,就那样呆在那,佟维信脸色黑到了极致:“把院里的丫头婆子都给我锁起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们都该知道。”
周允身子发凉,木然的应了拉着锦衾下去了。
这一刻,屋里只剩了佟维信和崔氏,崔氏软在脚踏边儿,像是看索命的阎王一般看着佟维信,佟维信眸子紧紧定在崔氏身上,眼中勾起一丝厌恶,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世上最脏的东西一般。
佟维信一点一点迈步走过去,所过之处,都深深的印下一个鲜红的血印,崔氏本能的想往回缩,却根本没有回环之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佟维信走到了自己面前。
佟维信缓缓弯下腰,眼中已是嫌恶到了极致,倏然一把拽起崔氏的下颚,一个冷眼逼视过去,许久才冷冷出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给靖国府带来了多少麻烦,给筠哥儿他们带来了多少麻烦,你怎么还活着,嗯?”
话语刚毕,崔氏脸色苍白的呆在那,佟维信却厌恶地凝了崔氏一眼继续道:“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死在外面?为什么还要回到府里?你可知道如今因为你,整个靖国府都抬不起头了,现在整个朝堂,整个京城都知道你不是个干净的人!”
佟维信骤然声音提高,一把将崔氏摔到一边,双拳紧握,一把将身旁的桌布扯掉,“哗啦啦”洒了一地的茶水,杯盘。
崔氏瘫坐在那,靠着墙边儿痴傻了一般,眼角却凝着泪,一滴一滴无声的沿着苍白的脸颊落下来砸在地毯上,晕出一团深红,像斑斑的血迹一样刺目。
佟维信凝了屋内的一切,缓缓靠近崔氏,蹲在地上,此时他声音骤然温和了许多,像是深情的说着爱语一般:“阿懿,你应该明白,你若死了,你还是那个刚烈高贵的靖国公夫人,依着皇后和铮哥儿的缘故,圣上必会给你死后的光荣,给你封一品的诰命不是不可能。”
崔氏苍白的脸上扯起一丝苍凉的笑意,没想到到了此刻,他想的还是他的荣华,他的富贵,口口声声说赋予她的尊荣,却分明是要用她的死为他换来另一份名声,这就是她嫁的人啊,这就是她期待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的人,多可笑啊,以为自己聪明了一辈子,却没想到是蠢了一辈子,因为愚蠢,因为盲然的爱,才让她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一切都是活该罢了。
佟维信看到崔氏心死如灰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却是轻轻替崔氏拢起耳边的一缕发丝,轻语呢喃道:“你有没有想过筠哥儿,铮哥儿,蘅儿?”
绝望的崔氏骤然眸中一亮,佟维信徐徐道:“你若死了,她们就有一个值得骄傲的母亲,为了保护他们的名声和将来,可以用生命去保护她们,她们日后会有一个无限尊荣的母亲。”
崔氏想到儿女们,骤然心一暖,眸中凝出泪水,佟维信温和的揽住崔氏,轻轻替她抚着后背,在她耳边温声道:“如若你这样苟活着,就会成为他们的拖累,他们将会有一个不洁的母亲,会一辈子受人指点,他们如何能有一个尊贵的未来?难道你要他们三个一辈子躲在靖国府,不娶不嫁么?”
感受到怀中人猛然的一阵,佟维信下了最后一剂猛药:“阿懿,我知道,你是聪明的人,你不想去拖累我们的儿女,也不想拖累一世清名的崔家,听我的,了结了吧,你放心,你死后我不会再续弦,你永远都是我靖国府唯一的女主人。”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佟维信缓缓松手,看到眼前的崔氏已然泪干痴然,他知道,崔氏是个聪明的人,此刻她只是一时被蒙住了,只要他点开这层窗户纸,她一切都会明白,她会按着他说的,一步一步走下去,只要崔氏了结了,那么这一切的流言蜚语也会随风消逝,皇帝不说看皇后的面子,单看铮哥儿在前线拼命的份上,也必会以最高的封号予以抚慰,只要崔氏封了一品诰命,他倒要看看,谁还敢再说什么。
佟维信牵起一丝冷笑,走到桌边,从地上捡起那跟雪白的白绫,那样纯洁,那样干净,多美啊!
佟维信将白绫放在桌上,缓缓朝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处倏然停下,恍然压向崔氏的最后一根稻草般点了一句:“阿懿,梦该醒了。”
沉沉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直至“吱呀”的推门声,一切都仿佛安静了,只留崔氏微微动了动,呆滞的眼神缓缓看向那跟刺目的白绫。
是啊,该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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