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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秋迟迟没反应过来, 眼眶里充血一般难受。氧气进入肺的流动速度都变慢了一般。
季如安蹲下来,和他平视:“我其实很舍不得伤害你的, 破坏了美好的东西, 是个人都会心疼。但你说话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 我才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他摸上慎秋的脸,触感温润细滑。他眼神里带着怒气, 嘴角装作老好人似的却含着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慎秋没搭理他,掰开他的手甩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抱歉, 我刚才只是一时控制不了自己而已。”
季如安确实怕他出什么事,他之前气狠了, 没想到这个人这么不经摔, 已经开始流血了。
他又接着说话,想要给慎秋洗脑是慎秋自己的错才被他“不小心”伤到了的:“同学之间要没有那么多小心眼的是吧, 我只是不小心的,希望你能大度一点,真的非常对不起。”
好像很真诚。
慎秋面无表情,他动作有些滞顿的摸上仍在疼痛的后脑, 放下再看时手上多了不少血迹,红色像是绽放在了掌心里, 痛到有点麻木。
季如安下手不知轻重, 树身上面的血迹还未完全风干成褐色, 掩藏在粗糙的树皮外, 乍一看没有任何痕迹。
他抬起眸子看着季如安, 目光里没有一点温度:“可是……我并不想原谅你。”
容忍久了,总会被被人认为太好欺负了。肆意凌辱这种事,不想再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一遍遍原谅别人,可从来没人原谅过自己。
明明……没做错过什么……
季如安有些恼火:“……没必要这么小气吧……”
慎秋没有出后山,只是慢慢往里走,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而又沉闷的声响。
“你去哪?”季如安问。
可是没得到回答,一只松鼠蹭地从他脚下跑过,吓得他心脏一跳。周围的气氛愈加安静,暮色像阴影一般笼罩着整座山。
“喂!”
季如安跟了上去,他拨开树枝寻着慎秋的影子:“既然这样,那事情就结束了,赶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慎秋摇摇头说:“还早,我不想回去。”
季如安见他肯说话,也就觉得好劝多了:“你头流血了,总要去包扎的吧。”
“不回去。”他说的话似乎有些任性,怎么也不肯回去。
“那总不能在后山过一晚吧。”
季如安在伤害别人之后才开始装好人,一副非常体贴担心慎秋的样子。
慎秋语气毫无起伏:“我在找东西。”
季如安听到这话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周围环境气氛感觉越发阴森:“现在怎么突然开始找东西?明天再找吧,现在天黑了也看不见。”
慎秋白色衬衫被血染上了颜色,他晃晃悠悠回过头,认真问了季如安一句:“你刚刚不是说……这湖淹死过人吗?”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那个湖边,空气里越发寒冷起来。
季如安后退了两步:“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又不是我亲眼看见的,大家都这么说。我之前只是想吓你而已,你别多想。”
慎秋闻言却笑了,眼底一点点浮现出笑意:“原来只是个玩笑啊。”
他笑得很温柔,完全不像在发脾气。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任是季如安这种人,也不得不被他吸引住了。
季如安神情松缓不少:“你知道就好了。”
“你这么善良,应该不会拒绝下去陪那个失足的同学吧。”
慎秋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季如安连连后退,嗓音里有些怯味,慎秋现在的样子,平静得可怕,他顿时有些慌乱:“你想做什么?!我可没对你怎么样!”
只不过头流血了而已,过去包扎一下就不会有事了,没必要闹这么大才对。
“你快回去吧,我也要走了。”季如安转身想走,却被慎秋一把拉住了手臂。
“对不起了。”慎秋和他道了个歉。
细细软软的嗓音落入季如安的耳膜,下一秒,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本来就有些脚软,此刻更是出乎意料。慎秋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重生后慎秋第一次遇见季如安下意识躲开他的时候,就把他远远地甩开了。早就不是那个孱弱的身体,却一直以为自己无力反抗。
被锁链困久了的身体,不论力量变得如何强大,永远也逃不出来了。
换了一副身体,却总是没什么改变,照样被他压着,太久了。久到早已厌烦了这一切,开始真真正正地想要摆脱他。
冰凉的湖水一瞬间涌进鼻腔,季如安条件反射地去挣扎,想要从水里逃出来,周围天色愈发暗了起来,衬得岸上的慎秋如鬼般恐怖。
季如安害怕了,他觉得慎秋是真的疯了,他想要自己死!残忍又歹毒,真的对自己下了死手!
“救、我……我……唔……不会游泳!慎秋!……拉我……上去!”他不会换气,连吞了好几口水,一股子腥味在嘴里蔓延开。
慎秋没他想得那么残忍,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害人这种事,他只是觉得季如安不应该这么嚣张下去了。
得到了教训,就不再敢轻举妄动威胁自己了。
脖颈上的血已经凝固了,他只是站在原地,熬着时间等季如安没了力气。
这样的季如安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比他还要渺小和卑微,被他按在马桶里强行冲水,弄得浑身狼狈无比,满身都是厕所难闻的怪味。
干净的校服变得肮脏,布满了鞋印,鞋袜被水浇湿,每踩一步都往下渗着水。无数次想到去死,都停了下来。
生的希望愈发微小,直到消失。从天台上一跃而下,估计是他上辈子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了。
没了慎秋,还会有下一个同学被强迫呆在这个位置上,这是一个无底的循环。
那天,从厕所回到教室,大概是他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了。
感觉是无尽的,他只能强撑着自己走下去,自尊在那一条路上被践踏得干净。
周围人避之不及的眼神,连忙捂住口鼻的动作,都像蛇一般缠绕着他。
慎秋蹲在草地上,双手环抱着腿,头低着,默默看着地面,眼泪啪嗒一声掉进了草丛里隐而不见。
周围没有其他人,他不用担心会被看见。慎秋很少让不好的情绪外泄,如果让别人也跟着心情沉重,他会责怪自己。
可是,真的有点委屈。
委屈得鼻酸,甚至想到这些事情,眼睛就开始泛热。
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因为贫穷和丑陋成为季如安的霸凌对象。明明很努力地去学习,也没有老师的在乎,福利院被丢弃的孩子,好像从出生就带了罪。
他望了望天,黑幕似的暗沉,偌大的天空上,只挂了一颗星。
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抬眼去看季如安的情况。
他在水里挣扎个不停,因为时间过去了,渐渐动作也慢了下来,喊声也慢慢微弱起来,肺部灌进了大量湖水,呼吸困难,身子也开始慢慢向下沉,整个人陷在濒死边缘。
他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几个字:“救……我……”
慎秋纵身跳下水,向季如安的方向游过去,血渍在水里化开,湖水渗进伤口里,连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把巧克力塞进抽屉里,舌尖好像还残存着上一颗巧克力的甜腻味。
慎秋忍不住笑了笑,他不愿意去想太多复杂的东西,可之前季如安有说过一点,他突然想起来了,所以不得不问一下江揽云,不然总悬在那也不好。
慎秋迟疑着开口:“那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就是……你认识育英的一个人吗?”
江揽云眼眸抬了抬,似乎是在想:“也许吧,你说说看名字。”
慎秋深呼吸了一口,语气提着:“他……也叫慎秋。”
之前季如安说过江揽云认识自己,可自己根本不可能认识江揽云。他实在没必要说这个谎,季如安可能真的知道点什么。
江揽云仿佛凝神思索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
他没隐瞒,照常说了。
“……真的认识吗?”
“认识倒不一定,只是听说过而已。”他摸了摸下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其实你都不用问育英的慎秋,全国叫这个名字的人我也都或多或少知道点。”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慎秋之前的担心消失了不少。他真的怕江揽云认识之前的自己,如果认出来就完了。但听江揽云这么说,他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慎秋凑过去问:“全国的慎秋多吗?”
“很少。”江揽云说的随意,因为这个姓很特殊,名字也算不上大众化,但他说完又照常哄了慎秋两句,“但你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
——总觉得他这么说话已经成习惯了……
江揽云确实习惯性地哄他了,即使这样,慎秋听完还是抿嘴露出了一个笑。被人夸奖了……他把话藏在心里偷偷高兴。
时间像流水似的不间断流过指缝,很快就上课了。班主任进班分配考试事宜,发布去年这届的试卷给他们练手。
班级里都是分发试卷的声音,到手时候安静了很多,只剩下笔写过试卷的声音,每个人都写得认真,慎秋也不例外。
题算不上轻松,但也不是过于难了,江揽云看样子好像游刃有余,考试才过去半个多小时他就写完了,慎秋从来没见过写这么快的,他看了一眼,随后加快了速度。
江揽云自己写完了,也不让慎秋安生。
他一会拽他衣角,一会又拉他的扣子,小动作藏在课桌底下,做得隐蔽。
慎秋专注写题,知道他在动但没出格,所以还在发奋着写题,计算那些数字。
那双手见他没反应,倒是越发不安分了,一点点略过他腰线的弧度,用手指的温度贴合。
慎秋觉得有些不自然,他担心别人看出异常,可考场又不能说话。他无奈放下了手中的笔,抓住了那只手,瞪了他一眼:不要动。
江揽云一本正经点头:我不动了。
慎秋放心了,把他的手放下,转而回去拿笔写题。
可没过几秒,那手就黏上来了,反而越发过分。知道这是在考试,他不能做什么大动作,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
趁着慎秋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一排扣子被解掉了一颗,那双手游也似的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感。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地方,慎秋脸色突然爆红,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在全都是同学的教室里堂而皇之做这种事,慎秋瞳孔一瞬间缩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再次放下笔,一点威胁也没有地用眼神去控诉江揽云不道德的行为。
湿漉漉潋滟的眼神。
像在欲拒还迎似的。
慎秋见他不动了,还觉得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略微有点高兴。他把自己的衣服扣子扣上,往里坐了坐,再次眼神告诉他:不许再做了。
江揽云还是点头答应了,但这次慎秋却不怎么相信。他左手拽住自己的衣领,右手拿笔写字。只要江揽云的手一过来,他就能抓住了。
这可是在考试,他怎么能这么大胆……
慎秋抿了抿唇,换了一张验算纸。
之后江揽云果然就不再动了,这让慎秋松了口气,速度更快地去做题了,果然还是考试更重要。
江揽云做得实在是太快了,慎秋的速度比他慢了不止一点两点。他有些沮丧,但还在努力着,考试成绩最重要,也许他能考得比江揽云好呢?
虽然这么想,但他也知道这就是想想而已,这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奋笔疾书到考试最后一秒,每一题都演算了好几遍他才放心。
在原来学校他成绩好,不代表到这里他也能一样。
大家都一样优秀,所以他才更要比别人努力一点。
打铃收卷,班里严肃的气氛散了个干净。
慎秋长舒了一口气,他回想起刚才考场上江揽云的举动,有些生气,但又不能大声质问,毕竟慎秋不是特别开放的个性,被别人欺负导致他性格有点保守。
他小声问:“刚刚在考场上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江揽云凑近了点:“你说什么。”
慎秋又重复了一遍,没发觉这空隙太窄:“就是……老师同学那么多人呢……你还……还解我扣子……有点奇怪……”
“为什么奇怪?”
慎秋说得很认真:“因为公共场合不能衣冠不整。”
江揽云配合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吗?那我私下就可以这么做了,对吧。”
“……也……不行。”慎秋觉得怪异极了。
“私下为什么不行了,明明大家都看不到的,对不对?”他慢慢勾着慎秋往他想说的地方走,像引诱似的一步步拉着他。
“……可是……这不对……”慎秋发现了漏洞,“你不能这样。”有点凑得太近了,慎秋往后退了点,整个背部贴在墙壁上。
“你的外套呢?”
慎秋不明所以:“在……抽屉里,你冷了吗?我给你穿吧。”
他把外套递给江揽云,被他接过去,撑在头上。
慎秋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目光探索似的。
江揽云把两个人都罩在这件外套里,看不见别人。
慎秋莫名觉得有点危险,他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要、要做什么?”
江揽云看了他两秒,轻轻笑了出来。
他没做什么,只是好玩地捏住了他耳朵,顺便戳了他鼻尖,做成小猪状,笑嘻嘻道:“这个形态不可爱,我怕这么弄完你被同学看见,你形象就没有了。”
慎秋莫名觉得松了口气:“……这样么?”
江揽云还没来得及回答,班级门口就有人喊他的名字:“班长,英语老师找你有事。”
他无奈地把衣服放下:“我得先走了。”
慎秋默默接过衣服:“恩。”
陈阿渡一下课就去找隔壁女同学了,班级里两个关系近一点的都走了,只剩下前桌的上午刚有过矛盾的季如安。
快上课的时候前面那人好像掐准了点不给他拒绝似的回过头来,对慎秋说了一句话:“今晚放学,去一趟后山,把话说完。”
这么理所应当的口气,慎秋心却一下子悬到了嗓子口。
路灯下的慎秋脸被光的侧影照得莹莹如玉,眸中水光潋滟,嘴唇微张,隐隐可见里面湿漉漉的舌头。
忙了一个下午,累得不行,到现在也没吃饭,剧烈运动过后脑子饿得发晕。原主前几天刚自杀,伤口都还没好,身体正虚着。他胃里翻搅着,不停干呕。
耳旁隐隐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慎秋眼眶因为干呕而充斥着眼泪,眼角略微发红,看上去可怜见的。
脚步声一步步走近,一个身影罩在了慎秋的头顶上,留下一方阴影,“请问你还好吗?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语气温和,似乎含着满满的担忧。
慎秋强忍住反胃感,赶快戴上了口罩:“谢、谢谢,不用了,我现在急着回家。”说罢侧过身从他旁边走过,顺势拉上了连帽衫的帽子。
手臂突然被人拉住,慎秋一个踉跄,立刻被那人稳稳地扶住了。那人又说了一句,“身体重要,附近就有医院,我还是送你过去吧,很近的。”却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
慎秋被他的动作一惊,忙甩开他的手,低着头说道,“我真的没事,现在天晚了,你也尽快回去吧……”
慎秋觉得这人挺热心的,可他只是因为饿了而已,况且他现在也没钱吃饭。正想着肚子便咕咕响了一串,他尴尬地捂住肚子,却听那人闷哼一笑。
“要不要和我一起吃点东西?”他主动发出邀请。
吃、吃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他吃饭呢。慎秋在帽子下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而且是一个陌生人。
他这时候也确实饿了,上一秒吃饭的事情还没着落,下一秒就立刻有人送上来请客。
这种情况,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但他不敢接受别人的好意,无缘无故的,自己也不能帮到别人什么。
“不、不用了,我暂时还不是很饿,我先走了。”
即使这么说,他也有点感激,心底有很多情绪往上翻涌着。大概是被嫌弃久了,一点点好意都让他高兴不已。
“真的不需要吗?”
“不用了……谢谢你。”
“可是我真的很想请你,这样也不行吗?”
那男人靠得越来越近,慎秋隐隐感觉到了危险。
不会是……抢劫的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坚持请客,还离得这么近……
慎秋瞳孔一缩,那就遭了,自己既没钱,也没法逃跑。
刚刚才跑了几千米,腿软得差点没跪下去,心惊胆跳还没停,就又遇上了危险。
怎么可能遇上一个好心人请吃饭,自己还信了……
遇见季如安从来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慎秋抿抿嘴,心扑通扑通跳,想从他旁边移出,却一下被他用手臂挡住了去路。
“只是吃个饭,没必要那么拘谨吧。”
“我、我没钱!”
对方似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我请你,当然不用你花钱。”
慎秋蓦地一滞,他是真的想请客?那干吗离这么近,让人无端感觉呼吸困难。
“不好意思,你离得太近了。”
“是吗?”男人往后退了两步,留下了空间。
……原来真的不是抢劫啊。
可就算不是抢劫,这行为举动也太怪异了。
“如果实在不愿意接受邀请的话,我能和你合张影吗?”对方话题转的飞快,让慎秋摸不着头脑。
“那么……能摘下口罩吗?”对方似乎有些踟躇,好像对自己的请求觉得唐突。
慎秋很不舒服,觉得被人冒犯一般。
“为什么?”
对方难见地结巴起来:“……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窥的。只是我刚刚不小心看见了,你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看……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来找你搭讪……我以前也没有过这样,后来看你好像饿了,想请你吃一顿饭……我没什么恶意的……”
慎秋被他形容得红了脸,从没有人夸过自己好看。他有些不自在,把帽衫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挡住脸。
“不用了。”说完慎秋也没给他再挽留的机会,急匆匆地走了。
在他离开后,那人懊恼地感叹,怎么不多坚持一会,或许不要那么逼他,也许他就同意了呢?
这些,慎秋都不知道,他知道自己之前走错了路,现在正依着路灯的光数着自己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回走。
别人对自己好,好像是因为……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身体的缘故。
有了一张好看的脸,得到别人的爱慕,也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用不着花钱,就有人送上来请客。
好看是优越,而丑似乎变成了一种原罪,没办法让人原谅。
所有人给陌生人的第一印象都是脸,而慎秋永远都得不到好印象,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最伤人,那些人看到他脸的反应,永远不像别人那样平静。
慎秋抿抿嘴,觉得眼眶里干干涩涩的,心里说不出的感受。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慎秋努力想把以前的不愉快的事情抛到脑后,不去想它,让它在匣子里落上灰,就不会再难受了。
但现在还不行,他还没有完全从以前的阴影里走出来,那些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的时候。
在那个时候之前,在季如安没有领头欺负他的时候,他的日子过得还没有那么艰难。
一开始,季如安对慎秋很好,他是转学来的,当部分人因为外表和福利院的身份而孤立他的时候,当那些人当着季如安面嘲讽他的时候,季如安一如既往地安慰他。
但那只是季如安只是故意的,他的课后消遣就是慎秋,他怀抱着恶意去接近慎秋,戏耍一个可怜人,但换来却是慎秋满满的感动。
慎秋帮他做作业,替他倒水,帮他记笔记,都是自愿的,他觉得没人比季如安对他更好的了,他所做的都是应该的。
可直到后来的校园边缘人,都是季如安一手促成的。慎秋甚至想不明白,好像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季如安的态度变了,同学们接着漠然视之,跟风者越来越多,雪球从山顶滚落到山地,慎秋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要再想了,得快点回去。
“一切都过去了,我得往前看,很快就可以回去了,路灯好亮啊。”
路上没人,慎秋一个人自言自语,自己为自己岔开话题。他掰着手指,想想备忘录里的三个月是什么意思,边走边想,慢慢走回这个身体的家。
一到家,慎秋就想赶快洗个澡睡觉,喝点水熬过这一夜。
他把手机的飞行模式关掉,去衣柜里拿了衣服去洗澡。
镜子里的人眉眼间略有些倦色,但依旧挡不住他的容貌的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夺人,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如尘埃般的存在。
慎秋呆了一阵,然后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微微起了红云。他安安静静地把自己洗干净,拿浴巾把自己擦干净,换上门口的睡衣,一遍擦头发一般往外走。
慎秋在擦头发的间隙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就看见了屏幕上提示的消息。
未接来电八个,信息三条。
第一条短信内容是:有时间聚聚。
发信人是季东洲,在慎秋刚醒来的来电显示也是他。
还有一条短信的内容和上一条画风完全不一样,是他的同学发来的:我和阿渡现在巨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什么时候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办欢迎会,保证你俩病气全除!欸,对了,看到信息给我回个电话,速度速度!小爷急着呢!
发信人是江揽云。
感觉和原主是很好的朋友,语气很亲昵。看短信内容好像很急,也不能让人干等着。左思右想,他打了几个字回复他:我很好,不用担心。
发完消息之后他就准备睡了,忽然发现自己还少看了一条。
他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进短信,查看里面的内容。
发信人名字只有一个姓:简。
“孤枕难眠。”
慎秋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消息发送时间是他去洗澡的时间,就在刚刚。原主有清储存的习惯,并没有留下多少信息。
不知道回什么索性就不回了,他刚想着把这条短信扔在一边,江揽云的短信就来了。
“终于活了!”
慎秋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对方连发好几条,看样子也是真的很想他。
他这里安稳平静,但有一个地方,却真的孤枕难眠了。
平时每夜都会给他发晚安的乖孩子有一夜却不发了,还没回他的短信。
也许是在忙,可又一阵时间过去,仍旧没有半点回音。
乖乖巧巧的好孩子如果突然不听话了,就好像养的宠物不爱吃主人喂的东西了,就会主动去想是不是先吃了别人的东西是不是想有新主人了
很容易招惹到别人的注意。
黑暗中,那人看了眼亮着幽蓝色光线的手机屏幕,皱着眉头,可信息始终没有显示有新消息。
慎秋对这一切都半点不知情,他还在和江揽云聊着天,心情都愉快了不少。
从聊天中得知,“慎秋”还要去上学,请了病假,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了,在班级里人缘很好,属于大家都喜欢他,但他本人并不是很在乎人缘的那种高岭之花。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约好了明天回学校之后,他和江揽云又聊了一段时间,眼皮已经开始耷拉,头发也都干了,那边好像察觉到了慎秋已经困了,就主动发了晚安。
好像知道他心情不好似的,或许也只是习惯,江揽云最后还祝他每天愉快。
手指把“晚安”这两个字打出去之后,慎秋才闭上眼。
这种感觉很好,很温馨。一直被人惦记着,不管他在或是不在,都有人关心着他。
许久未见的温暖包裹着他,他从中感觉到了幸福的滋味,这是他很少有过的。除了在他四岁的时候去世的老院长,和曾经的季如安。
慎秋躺倒在柔软的被子里,脸颊不自觉地蹭了蹭枕头,很快便入了梦。
在他入睡后,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来自[简]的消息:
“晚安。”
可那个人的屏幕亮了很久,也始终没有收到来自慎秋的回音。
慎秋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觉得伤害别人是件有趣的事情,季如安总是很愉快的样子,从欺凌他人中得到了快感,觉得自己能轻易掌握别人的生命。
季如安解释道:“只是聊天,我觉得你好像对我有点误会。误会不解开你就对我有看法,我也很冤枉的好吗?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慎秋声音压得很低:“听说什么?你那些不能见光的事情吗?”
季如安呼吸一滞,有些震惊:“……你知道?江揽云告诉你的?”
“那你就是承认了?”
季如安愣了两秒,才发觉慎秋是在逼问他,引导他说出来。他稳住心神,觉得江揽云应该没有告诉他,大概是在猜测而已:“不,没有,我没有做过什么不能见光的事情。”
他正正当当拒绝:“慎同学,你的污蔑我不接受。”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清楚。”慎秋趴到桌子上,不想再和他争辩下去,毫无意义也不会有结果。他心里堵的厉害,季如安根本不讲道理。
“那就是污蔑,慎同学,我发觉你对我的误会很深。如果是因为那天在冷饮店的事情,好,我道歉,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承认是我的错。”
季如安越发殷勤得古怪,说的话也古怪。
还没讲几句话的时候上课铃就响了,江揽云和老师一起进了班,季如安立刻把头转了回去,一副云淡风轻岁月静好的样子。
他的举动实在是太奇怪了,像是在讨好些什么,好像被人捏住了某个把柄。
慎秋只感觉到了这些,但让他不能理解的是,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原来的慎秋。既然如此,那他根本没有什么把柄捏在自己手上,也就没理由这么低声下气的说话。
那就是有别的理由。
不过暂时慎秋不太清楚,但日子久一点,马脚肯定会露出来的更多,至于他这么做的理由,到时候也就一清二楚了。
他不觉得季如安这么说话的理由是想要人际关系,毕竟上次他发觉周围人不待见自己之后很快就转向了其他地方,和一群同学聊得风生水起,可以看得出来他社交一流。
这么做让慎秋有一种感觉……他在慌张些什么……
上课时间,慎秋从趴在桌子上的姿势挺直了腰。他不想去想那么纷扰他思绪的东西。他只想好好学习,到时候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能有钱给福利院捐款改善条件。
梦想不算大,他只想平平稳稳地过完这一生,上辈子那样跌宕起伏,再也不想去经历了。
没有伤痕的手臂,看上去……要比之前让人放松多了……为什么只是想过的轻松一点,却总有太多太多的麻烦阻挡在眼前。
慎秋缓而慢地眨了眨眼睛,觉得思绪有些疑惑起来。他一方面觉得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多学习一点知识,去提高考试成绩。
一方面又很想让季如安过的不那么惬意。
慎秋上辈子的事情不那么容易走出来,但他并不想耿耿于怀那一切,可却总是被季如安的态度弄得不胜其烦。
两种思绪两极分化,让慎秋很明显地情绪低落了下来。
一整天,慎秋都没有再高兴起来。
晚上,他特地避开了江揽云,准备一个人回家。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想拉开点距离。像是一种惶恐,怕江揽云知道他一直照顾的慎秋换了个人,怕看到他的表情露出失望。
一直为这种事提心吊胆,还是自己早点离远点的好,也就不用经常担心了。
慎秋拒绝了江揽云送他回去的提议,等到天晚了班里人差不多都走了才开始收拾东西起身回去。
可楼梯口有人在等着他。
如他所料,是季如安。
“去后山吗?”他问。
慎秋绕过他,没回答,一个人自顾自走着,跟没看见他似的。
“站住。”季如安迈开腿跟上来,“那里没人,学校里有人巡查,说话总归不方便。”
慎秋明摆着拒绝过他好几遍,可他都视若无睹,装作一点不知道的样子,必须慎秋同意才行,不同意也逼的他同意。
这周围都没有什么人,只有稀稀疏疏回家的同学们。季如安一副和他关系很不一般的表情,手臂搭在他肩上带他去后山。
“……行。”
离得太近,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来了,慎秋忍住想把他那只手甩开的冲动,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慎秋想如果他这次说完了就真的把那些小动作结束了,也许是一件好事。而且现在周围也没什么人,季如安又强制要他去,他也无可奈何。
后山离的不远,里面很多松鼠都躲在树上,里面有一面很大的湖,水清鱼澈,都是经常换水的功劳。
四周暮色四合,夜色渐沉,环境渐渐显得幽深起来。
慎秋停下了脚步:“……好了,已经到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季如安倒是没有立刻开始说上午的话题,他只是发现这人傍晚没脾气的时候看上去很温顺:“难怪那么多人说你长得漂亮,说的挺对的。少了坏脾气的样子,顺眼多了。”
慎秋背倚在树干上,垂着眸子:“如果你找我来只是想说这些,那就算了。”他起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按住了肩膀。
他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僵直了两秒。季如安每次在慎秋遇见他想要逃走时都是这样拽住他肩膀,让他站在原地等着他的。
慎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甩开他手:“你在做什么?!”
阴影藏得太深,这样的举动倒像是在一点点发掘他的痛苦。
慎秋一刻也不想和他呆下去,这山因为有一个湖而夜里见冷。他的外套在抽屉里,此刻只穿了件衬衣,风一吹过,便冷的人直打颤。
“慎同学,你这么做实在是草木皆兵了点,搭下肩膀又没什么。”
对季如安来说没什么,但对慎秋来说有什么。
慎秋攥紧了手指,牙齿咬得很重:“如果你真的没做什么,大概不会觉得是我草木皆兵了,明明在害怕的是你,为什么要在刚才的场合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