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仲竹收到了其他四省布政使写给他信,信中全无烟火气,平和的让史仲竹难过,他们难道就没想过政策施行会出问题吗,他们对这样的领导者都没有一点儿愤慨吗?史仲竹很不理解。
其他四位布政使也很不理解,特别是云南布政使周有德,如今史仲竹任云贵总督的任命已经下来了,周有德生怕史仲竹意气用事连累自己,特意写了封长信来劝慰史仲竹。
大致意思是,江山是司徒家的,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完全没有必要瞎操心。其次,就算你是个责任心爆棚的人,如今的情况你也只能尽力做好本职工作,千万不要有怨望之心。最后,对一个臣子最终功绩的评价权,掌握在领导者手里,他说你好你就好,所以不要和领到对着干。你如果没有本事千古留名,让后人给你翻案,就不要去捋虎须。
当然周有德还很谦虚的表示,云南事务繁杂,史仲竹既然做了总督,最好把云南的政务也一起纳入规划。
四位布政使,年纪最小的也五十有八了,对史仲竹这种感情用事的行为感到不理解,暗暗想,等史仲竹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就明白了。
我永远不想明白,永远不会妥协!这是史仲竹的心声。
而今,即使很讨厌圣人了,史仲竹还是在心里祈祷他能活得久一点,留给自己的时间多一点。
忙啊,史仲竹打破了自己晚上不看书的惯例,一直在灯下翻看各种文书、资料,白天要到夷民聚居地走访,实地查看,史仲竹必须把贵州的事务规划好,然后到云南去,亲自坐镇。平时考书信遥控指挥,到底不保险。
史仲竹把贵州事宜理得出不多,政务交给余燮,兵马让史鸣岐(去病)掌管,给他们留了应急方案,和随时求救的信鸽。带着魏贞娘,史仲竹往云南而去。
在云南,周有德自然住在布政使官衙府邸,周有德有心把官衙让给史仲竹住,但史仲竹知道自己干的就是个临时职位,更何况住在别人的底盘,安全也不好防卫。史仲竹以这次带有家眷为借口,婉言谢绝了周有德的好意,买了昆明城中富商的宅子住进去。
宅子周边的民居也买了下来,全部推到,史仲竹现在的境况很危险,魏贞娘又临产,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史仲竹没有阻止护卫营的拆迁行动,反正宅子是自己买下来的,拆不拆都是自家的事。史仲竹突然理解了康熙皇帝上山,让护卫子在前面开路,把树木全部砍掉的心情,当你身份贵重的时候,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史仲竹也不理会周有德会不会多心,安全最重要。
在云南,和木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木府,指的不仅仅是一座府邸,是云南土地上,木姓土司,世袭几百年留下的庞大势力。木府这座府邸本就是仿造紫禁城而建,“宫室之丽,拟于王室”,而且女人也可以掌权。
在朝廷的册封中,土司夫人只有淑人、恭人的外命妇封号,但在实际上,土司夫人很多时候会代土司执掌大权。而今执掌木府权利的,就是前土司夫人阿胜阿宅,她的儿子是继任土司,新的土司夫人阿宅阿丘已经被迎娶进门,但掌权的依旧是这位阿胜阿宅,汉人把这个叫做太后临朝,垂帘听政。
周有德这些年在云南也不是没做事情,至少木府内部分裂明显,人人都想掌权,但权柄就只有这么大,必然产生争夺。如今入主木府的是纳西族人,但在云南的少数名族可不知纳西一个,史仲竹的想法是从挑拨民族间的关系入手,事关信仰风俗,总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前有朝廷利诱,后又官兵威逼,在内纷争不休,对外各族矛盾重重,阿胜阿宅,这位精明能干的土司夫人也感到棘手。
“要不我们就和汉人合作,归顺朝廷算了。”木星说,他是阿胜阿宅的小儿子,如论如何木府当家人的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做,说起这样的话来,一点儿都不费劲。
“胡说,木府传承了几百年,难道你要去做汉人的奴隶吗?”阿胜阿宅怒斥。
“咱们现在对朝廷还不够温顺吗?每年进贡的金子,药材,都快要把木府掏空了,可朝廷重来就没有满足过,现在又在搞什么改土归流,改是这个土,就是咱们土司,若是没有了木府,我们木家人不过是贩夫走卒,随时会被被人杀死。”木考道,他是阿胜阿宅的二儿子,坚定的反朝廷一派。
“二弟说的对,我们不能再退缩了,贵州的例子摆在哪里,苗人的黎家寨,当初是多么的辉煌,如今,都成了白骨,族人被当成战俘,被迫离开家园,到汉人居住的地方生活,不知道死伤多少。”木舜道,他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土司,但朝廷就是不册封,搞的他现在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对朝廷的怨气,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朝廷向来不干涉他们木府内部的继承人选择,但但了木舜这一代,老土司已经去了,继任的木舜也准备好了,但向朝廷请封的奏折迟迟没有批复,木舜就这样拖着,拖过了一年,拖过了十年,即使在族人心中,自己就是土司,但大权依旧掌握在自己的母亲阿胜阿宅的手上。
纳西人再怎么对女性宽容,也还是一个男权社会,木府的权利应该是木舜的,木舜这样想,对提出改土归流的史仲竹就更愤恨一分。
木府的主子聚在一起商议,就是因为罪魁祸首史仲竹已经到了云南,他们必须尽快拿出一个对策来,不然贵州的苗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木舜回到院子,他的妻子阿宅阿丘迎了出来,道:“还是没有结果吗?”
“能有什么结果?母亲太懦弱了,不想把木府的权利拱手让人,又不敢和朝廷开战,再这么下去,朝廷就慢慢蚕食了我们,连堂堂正正较量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最可恶的是木星,说什么投降朝廷!哼,木府的男人,绝不是投降的孬种!”木舜气愤极了。
“那怎么办,虽说你现在是土司,可手上只有兵马,金矿母亲一直牢牢的抓着,我们就算要和汉人打仗,没有金银拿什么养活士兵?”阿宅阿丘抱怨到,她最不满意的就是自己手上没有金矿,历代的土司夫人都是有权利掌管金矿的,可是到了她这里,自己的丈夫名不副实不说,自己的权利也大大缩水。
“哼!”木舜对这样的情况也很愤慨,可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你还记得贵州的苗人嘛?他们不就是因为黎平镇的金矿被杀了吗?咱们木府名下的金矿有多少,汉人又有多少杀咱们的理由?”阿宅阿丘不停的问丈夫,“所以,现在我们不能退,退了就是死路。”
“那你有什么主意?”木舜问,他知道他的夫人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收权,备战,打!”阿宅阿丘也是个女中豪杰,直接建议道:“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我们犹豫了,木府现在权利分散,不能统一指挥,对我们以后打赢汉人朝廷很不利。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打探过了,这次主持改土归流的是一个侯爷,不是司徒王室,汉人朝廷你还不清楚吗?如果我们赢了,朝廷会杀了那个汉人官给我们赔罪,如果我们输了,汉人官也不敢杀我们,汉人还得依靠我们来治理云南。所以,我的木舜,是时候让人知道,你才是土司了!”
“那母亲……”木舜犹豫到,他可不是有多么大的孝心,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掌权这么多年,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放心吧,母亲深明大义,不会怪罪你的。”阿宅阿丘保证道:“接下来的几天,我会天天到目前院子里服侍,就像汉人服侍婆母一样的伺候母亲,跟着她学习如何管理木府,母亲不会赶我走,我会伺机说服母亲的。”
木舜不放心的看着阿宅阿丘,他的母亲可不是好说服的,最终在阿宅阿丘自信的眼眸下,勉强相信了。
阿宅阿丘自然是想要说服母亲把权利移交给他们夫妻的,但如果说不通,阿宅阿丘会直接动手,本来早就该是他们夫妻的东西了,现在拿回来,阿宅阿丘还嫌迟了呢!
主院里,当家掌权的阿胜阿宅坐在高位上,看着自己的二儿子木考,吩咐道:“木考,你是我最勇武的儿子,你说我们这次对汉人,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打!”木考直接提议。
“打是当然要打的,总要让朝廷知道我们木府不是好惹的,才能在日后的谈判中,多要好处。”阿胜阿宅道。
“母亲,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在族人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在山林里,那些文弱的汉人官兵,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木考不服气道。
“是的,我们擅长山林作战,我们有个最大的缺点——人少!汉人有多少人,我们的族人有多少,我们的统领下,还有很多信仰不一的人,如果真的惹火了朝廷,他们肯定派大军来镇压,到时候,木府才真正的完了。”
木考即使一心想和朝廷作对,这样的观点还是能够接受的。
“反之,现在阿朝廷想不打仗,不流血就把木府取缔,就是想保持这样的平衡。我们云南的主官周有德大人,就做的很好,我们和汉人相安无事,至于这个新来的史仲竹大人……”阿胜阿宅吩咐道:“木考,我的儿子,你愿意向他展示我们木府的实力吗?”
“我愿意,母亲。”木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