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出头,罗唐洗漱完,安静地躺在了床上翻着一本书。
作为丹阳医院呼吸科大主任,会议上还有重要议题需要发言。就算在会议安排和三餐上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至少在住宿方面,主办方肯定会照顾一二。
毕竟在医院里这些大主任就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要是出来还没点排场那就说不过去了。
洗完澡之后换上了干净的睡衣,罗唐一般不会抽烟。原因很简单,老婆不喜欢烟味,所以那么多年下来他忍着忍着就成了习惯。好歹是自己那么多年坚持下来的唯一一个“好习惯”,所以就算他一个人外出开会也会坚持下去。
像他这样随时都在想着工作的工作狂,晚上的睡眠很容易两极分化。
有时会怎么都睡不着觉,失眠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入睡。而有时候又因为熬得太累,脑袋一贴枕头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来明海后,因为要准备演讲的内容,罗唐几乎夜夜失眠。
当然那么多年工作下来,他也有自己一套对付失眠的助眠办法,或者说东西。东西不算高级,就是一本内容非常无聊的书,只要放空脑子看上一段时间,他就会渐渐犯困。
办法是土了点,不过对罗唐来说还算有效。
带来明海的是一本《百年孤独》,说来还是某个年轻人在和他闲聊时推荐的。当初他就想找几本无聊的书来让自己睡着,对方就先推荐了这一本。来明海之前罗唐特地试过,效果不错,所以这次就成了他的随箱物品。
读了不到一刻钟,复杂的拉丁人名和关系就让罗唐放下了书。他翻个身换了姿势准备好好睡一觉,为明天一早的主讲会议养精蓄锐。但就在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响声轻松击穿了他朦胧的睡意。
罗唐长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转身回来,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提示皱起了眉头:“这小子要干嘛?”
他想直接把电话挂掉。
和这家伙相处了一年,虽然平时没什么来往,但每每和他扯上关系的时候自己就绝遇不上什么好事儿。但即使如此,他那根刚准备按下挂断键的大拇指,最后还是不情愿地停在了半空。
好歹是自家医院的医生,这要是直接挂掉电话拒接,看上去实在过分了点。
罗唐迟疑了片刻,选择放弃,把手机改成静音,又放回到了床头柜上。心想只要自己不接,对方应该会以为自己已经睡下,也就不会再打电话了。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手机并没有就此安静下来,碧蓝的屏幕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亮出了一大片区域。对于普通人或许这点亮光没什么,但对于正处在失眠状态的罗唐来说就要命了。
“这小子到底要干嘛?!”
罗唐想直接把手机丢进柜子的抽屉里,索性不管了。
但做大主任久了,遇到事儿都喜欢过问两句,完全做不到像某人那样,为了睡觉能没心没肺的程度:“算了......”
好一顿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选择接起电话。
罗唐心里想的接话流程其实很简单,接起电话也不管对方说什么,就直说自己很累很困,明天还有重要会议要上台演讲,所以没空。
就是要有一股把所有一切都掐死在萌芽阶段的狠劲。
罗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拿起电话头一句就是:“喂,我要睡觉......”
然而他的语速终究还是没压过对方,再加上耳朵不听话,愣是把听筒里忽悠他的话一并听了进去:“罗主任,出大事儿了!”
神tm出大事儿了,明海好好的能出什么大事?
这时一旦有了疑问,甚至只是单方面的质疑,那就踩中了圈套。因为要质疑就得问清楚事实,这一问就等于思路跟着对方走了一圈,到那时想再拒绝就得看对方的脸色行事了。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一惊一乍的,能出什么大事?”
“罗主任,黄所长发现有个病人疑似sars,现在已经感染性休克了。”
“啊?”
sars刚过去一年,对于曾经正面交锋过的对手来说,报出这个英文缩写单词,就等同于在司马懿耳边说了句“诸葛亮”来了一样。
简单两句话,罗唐就乖乖起身穿好了衣服,问好会诊地点以后就快步往国际会议中心赶。
这会儿的街灯依然璀璨夺目,浦江边上也是灯火通明,魔都明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国际会议中心其实早已到了休息时间,只有3楼靠边的一间小型会议室里还聚着一批人。
开的是场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议题不是什么高深的前沿研究内容,而是远在云川的一位病人。
说来在传染病方面,黄兴桦的能量确实巨大。三两句话就拉来了明海在岗的好几位传染病医生,算上此时在会场的十来位专家,场面的豪华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场大三甲的院内病例大讨论。
不过场面是够了,但兴奋度还不太够。
大家都刚忙完一天的工作和会议,不少都累得打起了哈欠,完全没有会诊该有的紧张气氛。来参会的专家们更是把在科室的专注精神抛在了脑后,一时间很难切换回来。
见到黄兴桦身边坐着的两位年轻人的时候,他们还会忍不住调侃两句。
当然位子如此靠前也非常说明问题,就算看上去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谁都知道坐在黄兴桦身边是个什么份量,多少都会高看他们两眼。
“这两位是?”
“丹阳医院的内急医生。”黄兴桦只是说了个医院名字。
不过这两天“丹阳医院内急”的字样经常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所以只是个名头就足够吸引大家的注意。再加上昨天下午专讲“中后期休克处理办法”的严虹也被请了过来,这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这位是纪清,临床诊断能力很强,昨天我和吕文烈主任已经领教过了。”
“哦,就是昨天那例卫生棉条?”
“对。”
“听说那个病例非常罕见,还涉及到变性整容手术?”
“嗯,确实很罕见很复杂,不过......”
严虹说着说着,目光很快就从纪清的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个年轻人身上。这个家伙正面带微笑,和一位大叔模样的中年人讨论着什么东西,场面也是异常和谐:“该不会就是那个孩子吧。”
“你小子不是说他疑似sars吗?”罗唐怒目瞪圆,轻轻拍了拍桌面,一时没忍住又咳了起来,“咳咳咳~”
“罗主任,你别激动。”
“我这还不都是被你给气的!”罗唐指着刚到手的病人资料,呵斥道,“这是sars吗?有血痰吗?有肺实变吗?抽调胸水之后还有呼吸困难吗?什么都没有!”
“啊呀,之前确实是疑似嘛。”祁镜笑着拍了拍罗唐的后背,帮忙排痰。
罗唐喉咙一阵奇痒,重咳了好几声后这才舒服些:“你知道就是不说,对吧?”
祁镜一脸无辜:“我想说来着的,可是罗主任你不给机会啊。您一听感染性休克就坐不住了,连忙挂掉电话换起了衣服。我见您能来,自然把时间放在了其他主任身上了,所以就没来得及说。”
罗唐没什么好反驳的,在无耻方面,他完全比不上面前的年轻人。
如果在电话里就知道病人是细菌感染,他说不定就不来了。毕竟有黄兴桦和这小子在场,他一个呼吸科的来了也是于事无补。现在再环视四周,有近一半是呼吸科的主任和副高,剩下的除了传染病医生,就是专门处理危重症的了。
这种阵仗,他还来干嘛?看戏吗?
“老罗,来都来了,姑且听一听吧。”一旁的仇宣帮着宽慰道,“病人确实挺特殊的,老黄需要大家的意见。”
罗唐也是没办法,只能暗骂了祁镜两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黄兴桦见人都到了差不多了,便给祁镜使了个眼色,先汇报病人的病史再说。
“桌面上放着的是刚从云川丽城疾控中心传真来的一份病历简报,我大致说一下情况。”
祁镜起身打开了投影仪:“病人10月11日发病,有明显的呼吸道感染症状,咳嗽咳痰,畏寒高热。第二天胸水开始压迫双肺,发展到了呼吸困难。当时觉得病人白细胞从6升到了9,而中粒百分比一直在80%左右,所以判断病人是细菌感染。”
“但是常规抗感染无效,体温继续升高?”罗唐想尽快结束会诊,便开口帮忙加快了汇报速度。
“对。”祁镜没在意,继续说道,“10月13日三代头孢抗感染宣布无效,同时体温升至了39度以上。胸水痰液都带有脓性物质,看没看出任何微生物。”
“血常规呢?”
“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这就很难判断了......”严虹翻了两页病历,最后视线忽然落在了“寄生虫感染”五个字上,“脱臼后因中医偏方食用生蟹,最后导致寄生虫感染?”
祁镜点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病人确实有寄生虫感染,但抗寄生虫治疗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就在半小时之前,病人出现了休克,初步判断是感染造成的。”
“这......”
一旁的仇宣补充道:“又复查了一次血常规,病人现在的白细胞升到了12,粒细胞到了85%左右,基本能确定是细菌感染了。”
“也就是说他既有好几种寄生虫感染,又有未知的细菌感染?”罗唐皱起了眉头,“可真够倒霉的。”
几位医生都在惊叹病人的曲折病程,但也有觉得奇怪的。
比如一位明海疾控的主任就觉得奇怪:“在培养出现之前,只有一个个试药。病人既然三代头孢治疗无效,那就只有换药继续治疗,难道要我们过来就为了选出下一种药物?”
“是,也不是。”黄兴桦这时帮着镇了镇场子,“病人病情很重,但丽城医疗水平有限没有更高级的抗生素。有万古和泰能的最近的医院离那儿有200多公里,送药需要时间。而且即使用上了这两种药,也未必一定有效。”
在座的都是临床一线的主任级,而且很多都和感染打交道,很清楚近些年耐药的严重程度。
往往以前一针头孢拉定就能解决的,现在需要用三代头孢或者三代喹诺酮才行。而万古和泰能上市以来,虽然杀遍了细菌界,但滥用程度一年比一年严重,对这两种耐药的菌也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
要说在三四年前,有菌能同时对这两种抗生素耐药,他们还没法相信。但放到现在,他们绝对会信。
祁镜没有阐述耐药方面的基础知识,而是把一张路线图放在了投影仪上:“我们之前又和病人的家属聊了会儿,经过不懈努力,拿到了病人这一星期的行程图。事无巨细,基本全在这儿了,大家请充分发挥各自科室的特长和临床实力,想想这个病原体到底是什么?”
“yuenan啊。”罗唐看着密密麻麻的场所图,问道,“去的那些地方有没有呼吸道感染的感染源?比如一些突然发病的肺炎或者仅仅是症状。”
祁镜摇摇头:“因为今天下午就有国际性的传染病学会议,正巧有个yuenan专家在场,所以我们特地找他打了长途去当地医院确认过。五个城市总计27个场所,没有发现有呼吸道感染的。”
得到这个答案,几个呼吸科专家都摇摇头:“免疫能力也检查过,病人没什么问题,那应该和呼吸道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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