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人不厌其烦的点头,“爹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一颗定心丸下肚,妘瑶这才胡乱抹了两把眼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破涕为笑,“蛮横无理”的强调着,“哭了也好看!”
而后,她挪了挪跪趴在床榻边的身子,往妘颋身前凑了凑,调皮一笑,颇为自豪道:
“没事爹,您尽管浪!反正我也没啥人可丢的了。”
妘老头:“……”
自打这丫头回京以来,单单是徐江的刑部牢房都已经进了两次了,确实已经没什么人可丢的了。
古树婆娑摇曳,夜风轻浅搁置,树冠上透过一道莹白月光,明亮,剔透,仿佛都能看到那里面冰雕玉砌的广寒宫。
碧海青天夜夜心。
玉柱桂树的广寒宫无疑是冰冷寂寞的,只是不知千百年悠悠岁月里无数个日日难眠的漫漫长夜中,那位白衣掷袖的仙子,可曾后悔过?
后悔当初盗取的飞升灵药,从而绝了红尘笑颜锁长殿,绝了这如潮人流的爱恨嗔痴。
清冷月色下的长街上亦是清冷,各个酒楼客栈也都已经相继打了烊。
每每这时,白日里安静的北街胡同巷里就开始了“热闹”。
有人微醺颠倒,埋怨这天地不公,从而大放阙词着昔日的宏图大志;
有人烂醉如泥,缩在角落,寒风一吹,迷糊中瑟瑟发抖的卷了卷寒酸衣襟,嘀咕着几句不知所云的梦话;
也有人在无家可归的窘迫下,逼不得已的在这儿找了一落脚歇身处,掐着点数着时间,瞪眼等待着黎明的曙光照亮这漆黑迷茫中的地平线,好摆脱这块代表着“社会底层”的枷锁。
……
北街胡同巷里宿着的人很多,形形色色,寒风凛冽中,就地扔个挡土的物件,就能和衣睡场美觉,也有人甚至就那样,随便找块地儿便毫不讲究的熟练躺下……
可是,这只是黑夜,等第二天早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入大地,或许不等日出鸡鸣,他们就已经着急忙慌的偷偷溜开了,生怕被人看到自己是从这块贫贱之地走出去的。
然后开始继续重复着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厌倦无比,却又不得不靠此谋生的日子。
突然,一抹红如烈火的衣角荡入北街胡同巷西南拐角处,扯出飘逸的邪魅惑人,与夜色融为一体。
挨得近了仔细看,才发现原来这处屋檐黑瓦上,竟然还危危险险的荡着一人。
为何说是荡?只因这人一袭红衣飘然,单手支脖仰头,另一只手里却托着一柄乌木折扇正带风送流的优雅晃着,垂着两条长腿,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空中荡着秋千。
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他敞着衣领,还如此怪异的摇着折扇,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另类的厉害。
天色渐明,遥遥天际上空微微泛出一点鱼肚白,剥出屋檐上那人的身影轮廓来:
倾国倾城佳人容,一颦一笑尽风情,眉眼斜挑三分魅,却是七尺男儿身。
亦无忧就这样晃着折扇待在北街胡同巷的一处屋檐上,扇了一晚上。
不知他是一夜没睡,还是刚刚才醒,反正天色吐白时,这人风情万种,妖娆邪魅的眼中并无一丝睡眼惺忪的迷糊。
乌木折扇上似透非透,若隐若现的美人出浴图,扎眼的被这人如竹指节高举头顶,迎上地平线上新泛的第一缕阳光,本该香*勾魂的美人却怎么看怎么淡漠。
突然,他转着扇骨,“啪”一声合上,凌空一腾,起起落落越过了高低不平的几处屋檐,消失在了晨光的视线里。
往左前方一处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拨天峰顶而去,红色衣袂飘飞划过,残光般一闪,渐渐远去,模糊,直到缩小成了一个黑点再也不见。
而那处看似仙家福址的云端山脉,正是云空大陆,江湖武学第一大门——逍遥门。
晨昏破晓,金鸡漫道,都道是落日余晖,朝阳美景。
是以妘瑶在这朝阳初升的时候,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带着自家老头去看地平线上,堪堪探出头的日升去了。
金黄色的暖阳,亮起茫茫天地间的山水江河,绘制出一副朝霞奇景,波澜壮阔中荡起人们无限的美好与憧憬,摇曳着步步生舞的竹林道尽呢喃私语,耳鬓厮磨。
门外长窗阶梯下是“沙沙作响”,随风而动的一大片竹林,竹韵阁的主卧里,那人一袭紫衣临门而立,如期而至的暖玉晓光温柔的沉落在他坚实肩头。
清香阵阵,时而温柔赛过柔情小意的妾室美姬,时而又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红装果决。
君谨宸定定站着的风情俊颜迎风侧立,温柔了岁月,也惊艳了时光。风吹竹叶动,带起了他四下散开的衣角华袍。
玄风细碎的步伐缓步出了竹林,抬眸,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差点没惊的他破了这张木然神情。
无奈叹口气,触及到阶梯上那人略微抬起下颌骨的完美弧度,玄风扯了扯嘴角,又钻入了竹林里去。
心下纠结难懂,王妃才走片刻,他就出门站出了“望妻石”的姿态,既然这么不放心,为何不陪着一起去?
话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玄风才钻进竹林的身子,走了不过两步,又掉头绕了回来问道。
君谨宸眸光寂寂穿过远处光辉晃在眼前,身影遥挂天边的一轮明媚暖阳。神色带着几分轻浅忧伤,“本王还有以后……”
还有无数个日升日落的山河壮丽陪妘瑶一起看,可妘颋不剩多少了。
他应该还有一大堆话,想说给妘瑶听的吧,所以才特意带着妘瑶出了门。
奇峰峻峦,重重叠翠,这里的风都比长街广面上的苍劲有力,卷着山川湖泊的湿润与磅礴,心旷神怡间吐一口压抑心底的浊气。
妘瑶侧颜微斜,一双秋波灵动的美眸静静看着身侧白发苍颜的老人,看着看着眸底深处突然起了几分雾气,她笑:
“越来越像个脆弱的小姑娘了,风沙一大,就容易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