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风太大,还是她灌的太猛,这一口酒下去,竟然都呛出了眼角边儿的一点湿润。
妘颋苍老的话语,盘旋冲荡在她的脑中,落地生根。像疾风利刃所过,寸草不留。
抚水京都的冬季算不得太冷,可这过夜临冬的风,萧瑟干裂,直吹的她红润的唇上渐渐裹上了一层乌青。
单薄的缎绸,被风一扯,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一躯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
妘瑶将一只手上挂着的酒瓶挪到了另一只手上,单手拉了拉被猛然风气贯扯过去的衣襟。
寒风侵肌,女子这才垂眸发现,原来如葱莹白的一双纤纤玉手,早已被这霜寒冻的泛起紫红。
不看没觉得,一看才觉察指梢骨节处凉如沉冰,有些发疼。
妘瑶一顿,将手缩进了宽大的袖子里,却还是觉得这风刀霜剑的天气,太冷。
晃了晃手中半壶酒,妘瑶嫌弃的皱了皱眉,沮丧着脸,低低道:
“这店家连酒都兑水,也不怕砸了自家招牌的。”
她说这话时,并未想到,这酒是该店的招牌——十里飘香。
断然是不会掺水作假的。
十里飘香,顾名思义于一句民间谚语:酒香不怕巷子深,深受寻常百姓的喜好,故而才起了这么一个“娟秀雅气”的名字。
它虽不及京都第一大酒楼“四海之家”的生意火爆,却也是平常人家的青睐之所,如果说那些权贵高门喜好推崇的酒够醇,入喉柔绵。那么这瓶为乡野大汉上瘾的酒便足够烈,一口呛鼻。
夜黑风啸下,妘瑶仰起下颌骨,修长的脖颈望月柔润,她抬手倒了一大口,无色的液体带着酒味儿蔓延出了瓶口,侧漏出来了不少,顺着她下巴处微仰成半弧的角度没入衣领。
酒入喉肠,这一呛,空旷的长街面儿上立马又断断续续传出了几声咳嗽。
妘瑶一边撕心裂肺的咳着,一边百忙中抽空瞟了一眼五指并拢捏着的酒瓶口儿,探究着手中差不多已经空了的又一只酒瓶,心想:烈酒烧喉,这酒果然够烈!唯一的不足,就是酒劲儿太小,怎么都喝不醉。
一心出门,单纯买醉的妘瑶,晃了晃仍旧清醒的大脑,不甘心似得,赌气又打算灌一口。
刚拔掉最后一瓶酒的活塞,堪堪举过头顶的动作一顿:
四下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娇笑嗔怪声。隐隐还带着几分软语矫揉,长街拐角处的一股风气拂面扬过,卷着姑娘家们揉杂在一起有些变味儿的胭脂水粉香,撩起她的额间碎发,妘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藏在袖子里的手若不是怕冷,此刻肯定已经捂住了口鼻。
四下环顾了一圈,她抬眸看了看拐角处隐隐透过来的斑驳亮色,沉思了片刻,面不改色的施施然迎着那处拐角走了过去。
拐角处隐隐透着光的那块地,不是别的,正是风流公子的春宵美梦,达官显贵的软香温玉。
原来不知不觉她竟然走到了这夜晚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御春楼——归属于夜色下的销金窟。
寻常女子到了这条街绝对是羞耻不已,避而绕道,远而躲逃的难以启齿,可妘瑶不同,若是仔细算算,她大概或许也能勉强争取到一个熟客的身份来,只不过前几次是女扮男装,这一次却是珠钗红颜。相较之下,目标有点儿扎眼罢了。
随着脚下步子渐渐逼近,拐角处的暗影已经不见,透过来的是五彩斑驳的交错灯光。
姹紫嫣红纷呈,铺满了妘瑶脚下的路,投进了她一双黑白澄澈,蒙着雾气胧然的双目,这是雨过彩虹的霓虹,可惜这光给她带不来雨过天晴的憧憬。
一死,一孤思吗?打量着脚下灯光许久,那抹厚重慵懒的身影缠绕着妘颋深深的无力苦寂,在她脑中横冲直撞的叫嚣肆意。
我愿愁苦一路,换你半生无虞。
一念起,情动,此路踏,难归。
妘瑶脚下步子坚定,内心想法决绝,若是宸王妃大摇大摆进了这扇门,又该掀起一阵茶前饭后的八卦料点了。
抬头望向两层栅栏上涂脂抹粉,衣衫半解,拖拉在怀的一群莺莺燕燕,妘瑶转眸心不在焉的一扫,面上神色瞬间一变,怔在原地。
二楼刷着朱红油漆的栅栏柱子边,正站着一道光风霁月的身影。
往哪儿一站,四个大字立马蹦出了妘瑶大脑:格格不入。
这人一袭锦衣,嫡仙清韵,冠盖满京,如玉容颜即使是在这烟花巷柳地,也丝毫不损周身冷清。四目相对,他微微颔首笑而视之,只是认真看着妘瑶,不错眸光半分,仿佛周边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妘瑶也抬头看着这双清冷如月色,深邃同漩涡的眸,不过她更感兴趣的是围着这人面红耳赤,个个娇羞的女娇娥们。
悠然看着这人身遭七七八八的围了一堆人,绿肥红瘦,妖娆青春,各款各式的风情女子无一不眼角斜落在他身上,个个都含情脉脉的媚眼送秋波,企图一飞登天,入了这男人的眼。
这些见惯红尘的姑娘们那个不是人精,谁是清贵,谁是名门,谁是打肿脸充胖子……那都是一看一个准。
眼前这么大一只肥羊送上门来,还不都的个个上赶着贴。
被一堆饿狼围在中间的主儿,像是浑然不知,察觉不到落在自己身上巴巴敲着算盘的一道道目光般,泰然自若。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还是那身如玉的清冷卓然。
公子自是如月倾华,妘瑶如是想。
天下红雨了,居然能在这儿碰到万俟言,这感觉就好比风流邪魅的亦无忧有一天突然昭告天下自己要从良了一样,叫人惊悚。
“……好巧。”妘瑶悻悻笑着招呼一声。
“好巧。”万俟言敛唇轻绽笑答一句,宛若海上初升的明月般耀眼生辉。
这一清辉浅月的勾魂一笑,引发了周遭的不小躁动,诸位姑娘们不动声色的又往前挤了挤,却又好像是怕打扰了这人身上清冷出尘的气质般,挪了两步,又齐齐遗憾歇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