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女子容颜在红灯酒劲儿下,更添了几分妩媚娇羞,万俟言炯炯彻然的眸光一凝,仰头也一饮而尽杯中酒,压下去了内心隐隐跳动,试图破体而出的那股儿燥动。
豪饮的动作再现,妘瑶举到唇边的酒杯,离唇不过一线之隔,却是怎么也喝不到嘴里。
任凭她卯足了劲儿的往前拉,酒杯总是纹丝不动的离她一线,处于安全距离。
“撒手!”妘瑶晃了晃手腕,看着掣住自己胳膊肘,一双羊脂玉般五指并拢的好看指节,拧眉。
不等她再多言语,妘瑶只觉得端酒杯的手臂自肘下一软,下意识的就松了手,而后白衣衣袖入帘,她手中的那杯酒已经稳稳被万俟言托在了掌心,而杯中几乎倒了十分满的酒,竟是一滴未洒。
可见万俟言这一疾风闪电的动作,快,狠,稳到了何种地步。
反应过来时,万俟言已经倒好了一杯热气腾腾,香味袅袅的茶水,递上前来,“你不能再喝了。”
明明是命令的陈述句,可自这人嘴里说出来,清冷如月却又带着皎皎澄澈,温润若玉,叫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妘瑶干脆接了过来万俟言递上前来的茶水,灌了一杯,撇嘴解释着:
“我又没醉。这御春楼现在都会糊弄人了,连酒都这么次。”
顿了顿,妘瑶又吧唧了一下嘴,“要是有竹叶青就好了……”
一语未毕,她熠熠生辉的眸子突然暗然了几分,想到了曾经名动京师的箐奕,人去楼空,这御春楼又哪里还会再有什么竹叶青。
自那日太子薨,南帝一旨诏书,遣散了太子府所有女眷,贬为庶人,箐奕便没了音信。君天澈为了找人来了宸王府几趟,却还是毫无头绪。
雁过尚且留声,风过尚且有痕,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找到现在却还是没一点儿音信,十之八九怕是香消玉殒了才会了无线索。
思绪越飞越远,妘瑶暗自感慨这红颜薄命,耳侧清冷如珠玉落盘的声音乍然迟疑响起:
“妘丞相……”
万俟言本身就不是一个会怎么安慰人的人,今日这一句挣扎整理了半天,憋了许久的安慰话语估计也是生平以来第一次。
说了一半,他噤了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怎么安慰妘瑶才好,索性就干干闭了嘴,蹙眉又把妘瑶那只倒了十分满的酒杯推了过去,同时还不忘嘱咐一句:
“少喝点……”
妘瑶摇摇头推开酒杯,执起空了的茶杯,递了上去,那意思不言而喻。
她没再问万俟言为何会出现在这叫人大铁眼镜的烟花巷柳。
因为在一开始抬头看到二楼板栏上的那道清冷白衣时,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她爹一事现下传的沸沸扬扬,若说万俟言不知,谁都不信。所以这人该是为她而来的。
却又不知如何开导安慰,只能在这此生怕是都不会踏足,有辱他身名的地方来,破例陪她借酒消愁了。
茶香飘掠中,妘瑶认真看着万俟言,压下心中翻云层叠的百味,忽而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下次晚上出来别穿这么好看。”
“……为何?”
“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你刚刚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嘛。”
万俟言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想到方才门口一窝蜂儿似聚上来的莺莺燕燕,了然。
妘瑶一双被酒意温染过的眸子,秋波灵动中多了几分氤氲纯澈,此刻轱辘一转,笑弯了眼睛,只溢出眼底的璀璨光芒。
“明日若是大家都知道素闻冷清喜静的洛王爷,居然进了这软帐烟花地,你的光辉史册上怕是得画上一个大叉了。唉!指不定还得哭晕不少闺阁女子呢。”
女子这十分叹息可惜的语气里藏着八分戏谑,两分调皮,独独没有一分可惜担忧。
万俟言听的明白,辨的更是透彻,挑眉给妘瑶添茶至八分,柔柔一笑,轻绽月般容颜。
沧海无边上日月盈辉,九重天际上琼浆玉露。
看着这笑,妘瑶暗道:嫦娥怕是也笑不出这么好看吧?
那料,这人笑的倾花醉月的下一秒,便“反唇相讥”道:
“无妨,好歹也有个伴儿。”
妘瑶笑脸一僵,眸中光亮瞬间碎了,世人知晓宸王妃夜逛花楼则会秉着三从四德来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那么君谨宸呢?若是知晓她和另一个男人夜宿花楼,又会怎样呢?
应该会一纸休书,把她扫地出门吧,毕竟当初成婚的时候这人就三令五申过,不得在外与男子过分亲密,损坏他的颜面。
这样……也好,妘瑶苦涩一笑,浓茶入口,她柳眉一蹙。
万俟言没有看到她眸中刹那破碎消失的光亮,却清晰捕捉到了美人眉头微蹙的愁绪。
“放心,本王会封锁消息,不会传出去的。”
万俟言以为妘瑶担忧这夜入柳巷一事被世人诟病,遂承诺着。其实就算妘瑶不担心,他原本就打算封了消息的。怎么又会袖手旁观的看着眼前女子被旁人指指点点,随意评判。
妘瑶却摆手,无所谓一笑,大力摇了摇头:“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
贴着红纸彩带的灯里,烛火已经燃掉了一半,妘瑶看着眼下这盏旖旎悱恻,过分喜庆的大红烛灯,垂了眼帘。
这灯是御春楼十分体贴,格外有心的妈妈特意给她们两人换的。看来这人有时候太过热情了,也不见得是什么讨喜的好事。
一阵沉默,妘瑶眼前突然光影一晃,抬头:万俟言身后紧闭的长窗上远远一束冷光穿窗入户,正是刚刚晃过她眼底的那束月光。
气韵升腾中,喝了不少酒的妘瑶起身,想去开窗瞧瞧这夜半孤月,顺带吹吹风。
哪里知道,这一起身,起的太猛,直接两眼一抹黑,眩晕感阵阵袭来,更糟糕的是,喝多了酒,脑袋清醒着死活不醉,腿却先软了下去。一个站立不稳,便直直栽了下去。
万俟言眼疾手快的探身伸手扶了过来,妘瑶还没来得及从眩晕中缓过神来,屋里的门突然被人从外大力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