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君谨宸不是当年的轩辕帝,当年轩辕帝也不及面前男子这般通透豁达,心若明镜。
不然,若是当年的轩辕帝在事发后没有急着颁下“芸祁诛杀令”,而是给他们多一份信任,多一点时间,轩辕皇朝泱泱之朝,又岂会一朝换代。
妘颋说的不错,瑶儿嫁的的确是人中龙凤,惊世之才,可惜了……
一念起,风云莫测,诡谲变换,时间逝,老僧入定,面色已然恢复如初,平静,随和,宽厚,也仁慈。
他端坐若菩提,静敛眉眼,微微一笑:
“当年事,尘埃逝,是非真假皆化齑粉黄土埋之。殿下若为王,相信这世间定会草木逢甘露,四海太平矣。”
宸大王爷欣然受之。
窗外层云翻滚跌宕,院内禅意深寂凄清。桌上两指合拢叩桌的人话锋一转,说明来意道:
“那日,我岳丈入寺,卜出的卦象是什么?”
岳丈?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出口,清晰突兀的砸响这一室禅静。不知说的当事人心里感觉如何,反正听的人几欲忍俊不禁。
熟悉,是熟悉在这一家喻户晓的称呼;
陌生,则陌生在惊才绝艳,慵懒尊贵的宸大王爷居然会心甘情愿喊了一声妘颋岳丈。
无尘十分认真的垂眸在想——此刻若是入土为安的妘颋听到这声“岳丈”会不会激动的再爬出来?
被这声称呼惊到的又何止无尘一人,喊出声的宸大王爷此刻也是面皮不自然的厉害,只得不动声色的喝口茶,强装淡定,面上十分自然的正襟危坐着,等着自己专程跑这一趟的最终目的。
因为这个,他今日都没能去参加妘颋的下葬入殓。当然,这两日那女人阴阳怪气的口吻和举动,他真怕再看下去就不止是牙痒痒,手也得痒痒了。
手痒又不能凑这始作俑者,是以难得千八百年动一回柔情,生出怜香惜玉心的宸大王爷遂决定自己来找答案。
谁叫最近妘瑶心情不好,情绪低落呢?还没从知画的离开中缓过神来,从来视若唯一的妘颋又不幸逝世。宸大王爷心疼还来不及又哪里舍得去动妘瑶一手指头的。
所以妥妥要憋出内伤的宸大王爷上山了!本以为能听到一个自己满意的答案,不曾想:
无尘这老和尚,日日敲钟诵经,满口佛法自然的都差不得魔怔了,此刻得到了那份希冀,多年来的执念着了地。便又开始了绕关子,打哑迷。居然轻飘飘的开始给不辞辛苦,不远百里特意跑这一趟的宸大王爷开启了说教模式:
——“诸事有因,万物落果。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
“咚!咚!咚!”
宸大王爷原本两指并拢叩着响儿的手,这会儿直接变成了四指轮番上阵,叩的富有节奏,富有腔调。
越敲越心烦意乱,没了耐性的君谨宸见地上那老僧入定的某人,还是一副沉木端坐,闭目养神的样子,摆明一副不愿多说的架势。近日来在妘瑶那里受气添堵的烦躁郁闷瞬间开了闸般倾泻而出:
“无尘,本王耐性不好,你再扯些有的没的,别怪本王端了你这芸祁一族好不容易扎根稳定的老巢。”
一言不合就上手,霸气一如当初,是宸大王爷本人的独特属性了。
毕竟眼前这裹着僧衣,头顶戒疤的人又不是宸大王爷的例外,所以这翻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话某位尊贵傲娇的男人说的那叫一个不折不扣,理直气壮。
芸祁一族的安身立命之所可不在这儿。无尘闻言,没被君谨宸这话威胁到,反倒是面上掠过几抹古怪神色。估摸心里八成有些哭笑不得的
——芸祁一族的嫡系血脉一个已经入土为安了,剩下一个……出嫁从夫,你是不是也得先放把火把自己的宸王府先端了?
当然,素来矜持的无尘,端惯了佛门禅师的架子,这翻内心对白自然是深埋于低,藏的滴水不漏。
眸光一转,撞上眼前这双深邃而黑黝的眼睛,无尘一怔,这人眼底如溪流入湖泊,一进汪洋难寻半分,是他窥探难寻的平静与浩瀚。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能在这双看似潺潺流动,无波无伏的汪洋眼底里觅得三两分悄然流转的难掩情丝和恐惧不安。
时光荏苒转换下,就像当年爱妻难产而亡,妘颋满眼血丝的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妘瑶,抱着内心最后那丝侥幸来祁芸寺卜的那一卦一样,都是动了情念的人。
只不过妘颋不安的是芸祁一族百年难出的血脉,害怕的是那个名唤叶秋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弟媳用命换来的女儿此生命数,特意来卜卦抵寿,只为护爱女此生无虞;
芸祁一族代代单传,且皆为男儿身,百年来并无一女降生。
所以妘颋当年不顾一切的开坛卜卦,卦象却显示:凶险有劫,十六尽矣。
而面前这看似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男子,来走这一遭……
一死一孤思,所以妘颋下了决心,可今日看来,那些已经开启的命数,早已不是可以轻易扭转的局势命盘了。
穷天理,尽性,自然也。无所当为,随遇而安。
他长叹一气,似乎要沉淀下亘古的沧桑寂寥:
那日瞬间苍老至暮年的白发晃入脑海,他痛苦自责的无助彷徨也深深印在了无尘心里,包括那句无奈至极的抉择——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若今日开坛卜卦的人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妘颋痛苦的抉择历历在目,言犹在耳,无尘迎上君谨宸黑目炯炯的瞳,轻声答:
“一死一孤思,两居乃上乘。”
……
祁芸寺的钟声敲响深山寂寥,掠起一片驻地飞鸟,峡谷小路上一道紫色惊虹般扬尘而去,胸前飞猎而扬的金丝牡丹透着无尽的尊荣和华贵。
三千青丝墨发齐齐后铺张开,紫色衣袂飘飞的余晖里,拉长了一道欣长落寞身影。
残阳渐沉,骏马疾驰上的背景愈远。马蹄声过,扬起的尘土迷乱了身后人的视线。
祁芸寺庙门前的长阶上,稳稳立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