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光灿烂,明辉摇曳。
榻上人解了外衣毫无形象的趴在被衾上打了个哈欠。
地上一同跟了进来的两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在外面笑看风云的人物,原来进了屋,关了门是这么一副样子,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鲜明对比。
冷美人看着妘瑶已经趴在被子上打第二个哈欠的时候,正准备开口,却见净空已经直直跪了下去。
妘瑶眸光一转,埋在被衾里的脑袋往上伸了伸。
“王妃恩德,还请务必受我一拜。”
他说得是“我”,而不再是“贫僧”,“和尚。”
拜完又听他问,“不知……王妃何时知晓?”
一旁杜檀长睫微颤,明知他们犯下此等罪孽,却还愿意鼎力相助……
“山后面的竹林不错,有次借着月色出去看了会儿……”话说到这儿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净空和杜檀二人虽然已经隐隐觉得,妘瑶八成是知道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知道的这么早。
怪不得宸王妃当日力排众议也要叫杜檀进门,还特意放她去偏僻的西院。
原本被打了几个结的思路,因妘瑶的这答案,顿时豁然大开,净空抬眸,眸低心思翻涌,
“王妃既然早已知晓,又为何……”
“为何要救是吗?”妘瑶接过话茬,扬唇笑问。
净空点头,佛门中人破戒为色,此为一罪,佛院禁地夜会其子,此为二罪,隐瞒实情携其入寺,此为三罪,珠胎暗结动了情念贪欲。此为罄竹难书之罪。
“举手之劳,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榻上窝进去半边儿身子的人手撑着头缓缓往起坐了坐,寻了个舒服的侧躺姿势,面朝净空几人,懒洋洋的靠着。
烛光映的她脸色微酡,温润缱绻里若美玉无瑕,眸低神采奕奕飞扬,连这深夜的寂静疲倦都仿佛被这笑容消去了几分。
“不过……”眸低流光溢彩好似洞察世事的眸光一转,落上净空拧着的眉宇间,“如今我见你却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净空神色一呆,顿了半天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师父养我育我,我却……”
我却连陪他吃斋念佛都做不到,净空自责的眉宇间更显微青的郁结之色,左右两难,退不得,进不了,该如何?
“你可知世上安得两全法?你既不想负你的佛离开你师父,又何必去动情生欲,叫自己两难。”
或许是侧躺的有些久了,妘瑶这次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青璃脚步一提,就已经动作迅速的给妘瑶身后塞了个软枕,妘姑娘投一一个赞赏的目光,就这样又没骨头似的靠在了软枕上。
“你想和她在一起吗?”妘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后轻飘飘的眸光扫过杜檀问道。
见净空迟迟不点头,妘瑶掩唇又打了个哈欠,催促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丈夫敢爱敢恨,又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是就点头,不是摇头就成了。”
杜檀也一并转了目光看他,净空沉沉的点了点头,“是。”
“那不就得了,还纠结什么?人生苦短,照着本心走就是了,你既然是你人生的作者,又何必把你这短短几十载的日子写得苦不堪言。”
“可是……可是师父……”他可是了好几次,仍是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抉择前者对他的养育之恩。
“你师父心中有佛,所以这三千佛灯是他的归宿,但你不是,”妘瑶往前探出半个身子,抬头余光掠过长窗外,高枝头上的斜穿月光,“你心中有着这红尘的七情六欲,注定伴不了佛,陪不了他。”
夜色烛光下,妘瑶的眸色很深很沉,是那种好像要一眼看到人心底里去的那种古沉无波,净空撞入她的眼底,愣了愣,不知要说什么,也好像无话可说。
“既然忘了不红尘软帐,舍不下七情六欲,你又何必苦熬,非得做那绝情弃爱之人,更何况,你迈出的这一步,已经注定不能再穿这身僧袍了。”
净空眼帘微动,
“心中有佛者,广爱天下,慈悲众生,你如今连自己都渡不了,如何去渡众生,走吧。”
一番话若醍醐灌顶,净空眉宇间沉而泛青的郁结之色顿时褪去了不少,妘瑶说的不错,若是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渡不了,何以入佛门,着僧袍?
云雾顿开,两眼清明的人微微敛唇,向妘瑶拱手作辑,行之一礼,便打算退下。
妘瑶摆手,净空携杜檀双双告退,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榻上那女子清淡温柔的笑声。
——“不必再去拜见你师父了,直接下山就好。”
净空已经一脚迈过门槛的步子微顿,疑惑的转过头来,不解的看向那人。
妘瑶朗声问他,“你觉得无尘那老神棍如何?”
老神棍?妘瑶对无尘的这一称呼,叫净空成功的歪了歪嘴角。“师父极好。”
妘瑶啧啧,瞅瞅这评价,典型的师父控,师父的脑残粉嘛,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妘姑娘面上仍旧保持这良好的微笑礼仪。
笑魇如娇花灿烂的她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嗯!能叫皇上都深信不已,百姓都礼佛相拜的人自然非寻常人,那你觉得你整出来的这一摊子事儿,他会不知嘛?”
净空一怔,一旁杜檀也猛然瞪大了眼睛朝妘瑶看了过来。
怪不得今日他们在东边儿院子那么久,玉妃娘娘三请五请也没见无尘露个脸,原来是早已知晓。
可不就是早已经知晓嘛!
妘姑娘磨牙,笑的眯了眼睛,眼底狡黠而又切齿的精光一闪再闪,
无尘那老秃驴果然是自己藏起来当缩头乌龟,拿自己出去当枪使呢,也是,他这头顶戒疤的师父跑去给自己破了戒的徒弟开脱,别说院子里那群女人一人一个眼神都能活剐了他,传出去估计这祁芸寺就真的关门大吉了。
净空了然,沉默了半晌,点头,脚下步子又动,眼看就要迈出去时突然一停。又转了过来一脸认真的看着妘瑶的眼睛问,
“王妃可信我本无心破戒?”
身侧杜檀突然紧了紧一边衣裙。
妘瑶莞尔一笑,“那是过程,并非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