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般的卷着空气稀薄冷凝中的僵硬和硝火味儿,你来我往的言语中都用最直白最露骨的话来扒下对方面具下的狰狞面孔。
想要看一看彼此道貌岸然下的那层真面目,到底谁更面目可憎一些。
乐航被这事实激的面部表情微微空白了一瞬,而后他垂眸,唇角笑意俶尔消散,无论是刽子手,还是刽子手手中的刀,说到底也都不过是旁人手中的剑罢了,没有思想,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
其实,他比凌峰更叫人可憎不是吗?他瞅不上凌峰的阴险狡诈,卑劣无耻,而凌峰眼里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凌峰想杀的不过一人,想要的不过尊荣,他呢?他到底想要什么?
浅淡凉薄的光芒镀上乐航长睫微颤下的一片阴影,照亮他眸低片刻的茫然与苦涩。
他忍不住想,自己这把刀何时才能不再沾血带怨。
他终究还是成为了那人想让自己成为的人,却始终也没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面目可憎而又恩将仇报……
“你留着虞悦彤是为了虞家印鉴,那么留着楚凡呢?”
凌峰此时已经收敛了些方才的怒气,再次凝眉问道。
“逍遥门总共一门主三长老,如今虞掌门和文睿都死了,虞悦彤下落不明,亦无忧虽然已是众矢之的,然而能在手刃恩师后还逃出逍遥门光凭这一点,哪怕他再武功盖世,还是有不少人生疑。”
顿了顿,他眸光一变,接着道:“若是楚凡再死了,只剩师父一人,免不了叫人生疑,而且也会闹的门中弟子人心惶惶,不利于师父顺利继承掌门之位。所以楚凡暂时先不能死。”
见凌峰久未吭声,乐航接着淡淡分析道,“更何况他是个进退有尺的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有些事即使猜的到也得看破不说破,这样才能有命活着不是么?”
他抬头眸光掠上凌峰面色更为青黑冷硬了一个度的脸色,意味深长的不紧不慢道。
进退有尺?聪明人?凌峰紧紧扣着椅子扶手的指节狠狠掐着手下木制花纹的纹路,乐航拜入他门下多年,他也一直以为这徒弟温厚老实,听话乖顺,结果呢?
到头来还不是反咬一口?
一朝被蛇咬的凌峰,此刻看楚凡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位低调了多年却口碑极好的二长老,是个深藏不露的心机深沉人。
驭人之术全在驭心。
哪怕是做个傀儡门主,他也得未雨绸缪。
“要么虞悦彤死,要么楚凡死,或者他们都死!”
凌峰咬牙,微微眯眼,身姿端挺的身上忽而杀机四溢,毫不掩饰的冷冷吩咐道,无半分转圜余地。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留着那个女人,什么虞家印鉴,哼!”他冷哼一声,探究的目光洞察一切般犀利的打在乐航高深莫测的脸上,
“我不想留她,你以为百里玄策就愿意留着他了么?真是可笑!你以为把她以审问之名藏起来就能保她一命了?我找不到她可不代表百里玄策也找不到。”
乐航面色微微一白,此时外面日头正中,透过阖上的长窗钻入严丝密缝的逍遥宫内,无声落上他乌黑的发,浓黑的眉,低垂的眸,更衬的他唇色发白。
“亦无忧一日不死,留着虞悦彤便是变数,你以为你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爹,就算留她一命,她就能念着你这一点儿好和你一笔勾销杀父灭门之仇了?”
凌峰锐利的眸光审视下是抽开皮肉的目光凌迟。
“亦无忧如今已经是过街老鼠,丧家之犬了,就算真的回来,凭他一人之力,也是无力回天,不过自投罗网罢了,师父在担心什么?”
愣怔过后的乐航面色已经好转了几分,他坚持道。
见乐航这般冥顽不灵的死脑筋也任然不肯透露出虞悦彤的下落来,凌峰突然怒气上涌的睨向他,嘲讽道:
“你的主子叫你藏头藏尾投入我门下,处心积虑多年,为的不就是今天么,虞涤死,亦无忧再无继位可能,而我?”
他语音一转,声音里是积压着严冬腊月寒霜浸骨的冷峭,嘲讽里的杀死黑云破月般四处弥散,
“不过一个傀儡门主——”
屋内凛冽入骨的空气忽而微缓,有水声潺潺流入,少顷有淡淡的茶香味儿涌入鼻端,充斥在这高度冷凝的压抑气流中。
乐航奉上手中茶盏,低低笑道,“师父切要保重身体。可别盼了那么多年梦寐以求的位置还没做上,就气坏了身子。”
“啪!”
——“哐当!”
清脆的茶杯破裂声磨擦这坚硬的地面,刺耳传出,鼓动人的耳膜,凌峰狠狠甩出乐航递上来的茶水,豁然起身,指着乐航的鼻子吼:
“不要叫我师父!”
后者满满疑惑不解的发问随后响起,仔细听似乎还藏着眸中愉悦的笑意和快感汩汩涌动,“师父这是做何?”
像是故意铁了心的要隔应凌峰般。乐航这声师父叫的颇为恭敬。
绵长悠悠的尾调里尽是不解纳闷,还夹杂着几分委屈。
“你做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么!”
凌峰甩袖,怒不可遏的冷光利刃出鞘般的迸射过来。
“哦——”乐航垂头微微凝眉想了想,突而长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师父是说那牵引蛊嘛?”
凌峰这次凶神恶煞的脸色直接转为了青紫,被气的哆嗦着手指指了半天,突然他反手掀开自己的宽袖。
宽袖遮掩下的青紫色纹路一路蜿蜒而上,爬上小臂再顺着小臂往更深处蔓延。
凌峰把袖口高高卷起,直到卷到不能再高的位置上那青紫色的纹路也没能看到尽头。
“你明明说等这事了了给我解药的!解药呢?”
他耐着性子从昨夜一直等到现在,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就为了解药。如果不是乐航再次笑眯眯的端上一杯茶来,他或许还能再忍忍。
“唉——”
“可惜了可惜,”乐航垂眸看着地上四分五裂开溅了一地的茶水,颇为可惜的叹道,“师父若是刚刚喝了那茶,这牵引蛊毒现在又何足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