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御辰同往常一样在房中写信,忽感到结界一阵晃动。
他放下笔,走到院中,墙上已立着一个人。
白色的雪花在结界外纷纷扬扬地飘着,落在那人绣着凤凰图腾的墨色衣摆上。
院中的绯色花树下有一张白玉桌,楼御辰走到桌边坐下,拿出一壶酒,倒了两杯。
“星漓尊上,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星漓施施然从墙头落下来,也在桌边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其中一杯酒抿了一口。
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今日去黎明沼,发现了这个。”
手心摊开,一片灵力凝成的黑色花瓣缓慢浮上半空,悬于二人眼前。
楼御辰只轻瞟一眼,并未细看,只道:“尊上想问什么?”
他今日也去了黎明沼,但只感应到那人的力量残留。
“你我都知晓这是不属于红尘域的力量。”淡淡的月光下,星漓的眸子变作妖异的紫色,“我想问你,这是什么?属于何人?”
楼御辰定定看了星漓几秒,没有回答,而是问:“尊上可想找回自己从前的记忆?”
一片花瓣落下来,正好落在楼御辰的酒杯中,荡起细小的涟漪。
星漓先是惊诧:“你怎会知?”继而冷笑:“此事与你有关?”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想起两百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楼御辰的时候。
那时他刚被老头子带回去,记忆全失,一截刻得歪歪扭扭的木头与一块刻有“星漓”二字的狐形玉佩,是他的全部家当。
恰巧少年模样的楼御辰来镜花水月做客,见了他,便喃喃说了句什么。
可惜他未能听清。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那时楼御辰看着他,眸色有些冷,面色也是极复杂的。
可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懂,便也没有深究。如今想来,楼御辰那时的神色,分明是认识他的。
楼御辰没有否认,只是说:“若想起从前的记忆,会让你从此再也不能像如今这般平静生活,你还愿意想起来么?”
星漓眉梢微挑,“为何问这个?”
莫非他的从前,很是不堪?
“问问罢了。”楼御辰站起身,看着在月色下晕染出淡淡荧光的绯色花树,语气微冷,“长落山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插手。”
“若我不插手,你可否告诉我,为何我会失了记忆,来到红尘域?”
他时常梦到同一个人,在桃林溪边对着他浅笑,却始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他隐隐有种感觉,自己一定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所以迫切想要寻回自己的记忆。
楼御辰静默片刻,才道:“我只能告诉你,失了记忆,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雪无给他的一次机会,若是他就此安定,不再过问前尘,待事了,他依旧会是妖族最尊贵的王。
星漓也沉默下来,旋即又觉得可笑。
失了记忆,对他来说,竟是一件好事么?
他也站起身,望着结界外似乎永远落不完的雪,“我失去记忆,可是出于自愿?”
这两百多年来,他日日看着人世间万家灯火辉煌,却始终没有一盏为自己而留。
失去记忆的他,恍若失了灵魂的木偶,在这世间,无亲无故,表面风光罢了。
楼御辰转头看他。
星漓的身后是纷落的雪,墨色衣摆上的金色凤凰纹饰,衬得他整个人愈发高贵,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袛。
他的眼里映着绯色花枝,映着雪,却似乎整个天地都不在他眼中,自然也不在心中。
如同自己第一次在镜池里,窥见的那个尊贵又孤寂的少年。
愧疚如同潮水一般漫上来,几乎让楼御辰动了恻隐之心,但他仍是理智的、坚决地点了点头。
“无人逼迫你。”
确是没人逼迫他,是他自愿与星盘做出交换,雪无也反复向他确认过。只是大概连他自己也想不到,星盘剥夺的,是他的记忆。
星漓一怔。
竟是他自己自愿么......
旋即又笑:“可是我后悔了。”
他又跃上墙头,语调恢复了平日的懒散,“黎明沼的事,我不会就此罢休。”
楼御辰看着星漓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久久没有动。
他忽然想起雪无曾说过,无论他们如何做,星漓最终都会心甘情愿成为棋子。
他转过身,端起那杯浸了花瓣的酒,一饮而尽。
若不是怕日后锦月会难过,他可不会同星漓说这么多,处处提醒他。
言尽于此,日后的事,便不是他能管的。
脑海里忽然响起阿念的声音,“主人,暮翎之急匆匆赶过来,想与你对话。”
楼御辰点头,花树便漫出一阵红光,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红色光幕,暮翎之的脸出现在光幕里。
“君上。”暮翎之的面色很严峻,“无极深渊的封印,破了。”
楼御辰神色不变,“无碍,雪无如何说?”
封印总归会破,时间早晚罢了。
“大祭司只说,他自有办法。”
“既如此,你便不用再管。”
雪无向来运筹帷幄,连他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既然他说有办法,那便不用他们来插手。
楼御辰顿了顿,又道:“魔界近来如何?”
他不在,只怕有些人会蠢蠢欲动。
暮翎之面色微沉,“有几个家族近来很不安分,被我以武力暂时镇住。”
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若是君上在,哪容得他们放肆。
“我不在,你便代表我。”楼御辰语气冷冽:“必要的时候,可杀一儆百。”
山河之战后他陷入沉睡八千多年,醒来后又一直忙于别的事情,甚少管魔界的事。
好日子过久了,只怕那几个世家大族的掌权者,已忘了谁才是魔界真正的主人。
阿念凑过来,摸着怀中小兔子的耳朵,笑嘻嘻道:“主人安心在红尘域陪月姐姐,我会同暮翎之一起为你守好魔界的。”
暮翎之想起九千年来,每逢发生动乱,阿念一言不合便杀人的样子,笑道:“有你在,自然无人敢明目张胆的乱来。你可知魔族的人现在称你为什么?”
不等阿念回答,他便接着说:“地狱女修罗。”又不住摇头,“你这样,可是嫁不出去的。”
阿念瞪他一眼。
“暮翎之,我看你是想和我比试比试。”
楼御辰眼里露出一点笑意,半开玩笑道:“依我看,若是阿念日后嫁不出去,多半是翎之你咒的。到那时,你可得对她负责。”
暮翎之忙摊了摊手,“君上,这玩笑可开不得,我真怕这丫头一言不合对我出手。”
阿念一脚踩在暮翎之脚上,看到他整张脸都疼得皱了起来,嫌弃道:“即便全天下的人都不愿娶我,我也不会委曲求全嫁给他暮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