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御辰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墨黑的夜空,染了一层月亮的华光,缀着密密的星子,绚烂极了。
星漓正站在檐廊下,垂手立着,衣摆上用金色丝线绣着的凤凰,被灯火一映,似是要展翅高飞。
他静静看着庭院中被月华落了满身的楼御辰,也不客气,径直开口问:“我从前的身份是什么?”
楼御辰止了步,抬眼看他,眸光平淡如水。
“幻灵域,妖族太子。”
“是么?”星漓垂眼看着自己的乌黑的影子,低声笑了一下。
妖族太子,听着倒是很风光的。
“那我为何会来此?”
“我只告知身份,至于其他的,尊上若想,便自己去寻。告辞。”
楼御辰很不给面子,话落,便转身走了。
星漓也不拦他,只看着寂静的庭院,想起自己常做的梦。
是在一片桃林,桃花开得很好,灼灼绽满了枝头。
他的对面站了一个人,赤着脚,身后有一条小溪蜿蜒淌过。
他听见风吹的声音,花落的声音,流水的声音,也听见那人对他说:“殿下,在我眼里,你是很好的人。”
那一刻大概是风停了吧,花也不落了,他的心里却忽然被什么填满。
梦醒后,他仍然记得那一瞬间,恍若冰雪化开,万物复苏,天地重归生机勃勃。
只是他从来都记不得那个人的样子。
冬日的夜风仍有些冷,吹过来时,带着些草木的清香。
星漓站了很久,才慢慢转身,走进灯火辉煌的殿内。
——
一大早,锦月用过早膳,便拿了三颗装着仙灵鱼的小珠子,御剑去了镜尘殿外。
她曾与那卖东西的弟子约定,在镜尘殿外的竹林中相见。
清晨的竹林中尚有一层朦胧雾气,不远处有个亭子,四角挂了风铃,叮当叮当的响。
人还没来,锦月便走进亭子里坐着,四处看着镜尘殿的景色。
镜花水月有一大主殿四大分殿,每殿占了一座山峰,除此之外,还有其余大小山峰共数十座。
作为四大分殿之一的镜尘殿,离主殿很近,只一抬头,便能看到斜上方隐在云雾里的流霞殿。
锦月看了一会,忽然瞥见一个黑影从竹林间飞快闪过,眨眼间到了亭子里,躲在了石柱后面。
她朝柱子外一看,只见一截浅绿色纱裙,绣了几朵白梅。
正好有两个人从竹林旁经过,其中一个说:“我今早真的看到一个美人从殿主房中走出来,可漂亮了,天仙似的。”
另一个人立马接话:“真的吗?咱们殿主至今未娶,我还以为他.......”
那人说着,正巧看见在亭子里的锦月,便止住,和另一人匆匆走了。
私下议论殿主的私事,若是被逮到了,可够他们喝一壶的。
柱子后的人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锦月眼珠一转,下一秒已是到了那人身前,不偏不倚地踩住了一截衣裙。
两人四目相对,锦月没忍住笑出声来。
“轻舟师兄,怎么是你?”
锦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脚还是紧紧踩着,分毫不退。
天仙似的大美人正是被迫履行赌约穿上女子衣裙的蔚轻舟,此刻他的脸色比那裙子还要绿上几分。
“不许笑,把脚挪开!”
锦月仍在笑,只比之前收敛了些,脚下却不动半步。
“我还以为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混进了镜尘殿,想抓贼立功呢。”
她不动,蔚轻舟索性去扯那截衣裙,他使了大力气,用力一扯,压在上面的那只脚却毫无预兆地退开了,差点没把他摔个狗啃泥。
蔚轻舟只觉得今日真是诸事不宜。
他一身浅绿色纱裙,梅枝斜逸,深绿色腰带紧紧地系在腰间,勾勒出高挑修长的身形,乍一看,的确是个大美人。
锦月没忍住又笑了一声,“轻舟师兄这是玩得哪一出?”
蔚轻舟此刻心情差得很,不想理人,转身便走。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裙子又被踩住了。
回过头,是锦月笑意吟吟的脸。
“听说轻舟师兄是从季殿主房里出来的?”
这个时候提起季逢秋,无异于火上浇油,蔚轻舟当场便怒了。
“我与你无冤无仇,这么奚落我做甚?”
“无冤无仇么?”锦月往前走了两步,避开了蔚轻舟的裙子。
“既如此,轻舟师兄缘何要说金羽鸟是我一个人吃的呢?我一个弱女子,可背不起这么大的锅。”
昨日楼御辰便跟她提起过金羽鸟一事,云生绝不会把她推出去,剩下的,便只有那不明不白冒出来的轻舟师兄了。
昨日她还想着要怎么戏弄他一番来报这个仇,没曾想今日便找到了机会。
听到锦月说起金羽鸟,蔚轻舟有些心虚,也不敢生气了。
他干笑两声,开始装可怜。
“那不是事情紧急么?尊上不会重重罚你,但若他知道我也吃了,我可就要被送进月镂阙了,那地方很恐怖的。”
锦月不咸不淡地望着他,“与我何干?”
蔚轻舟左右看了看,发现季逢秋还没有追上来,飞快说:“若是尊上罚了你,我可暗中帮一帮,再给你些补偿。”
锦月仍望着他,笑而不语。
蔚轻舟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得身后冷淡的声音:“本尊罚人,倒不知蔚殿主何时能帮上一帮了。”
蔚轻舟:“......”
吾命休矣!
星漓今日本是看热闹的,过来时,却正好看到锦月在亭子里,和人说着什么。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高挑,穿了浅绿色纱裙,应是个女子。
待星漓走近了,听到声音,才认出那是蔚轻舟。
再听他话里的内容,星漓当即便很不愉快。
他不愉快,蔚轻舟便要倒霉。
因此,他懒懒抬了眼,轻飘飘地道:“现下正是早课时间,蔚殿主这便履行赌约,绕着整个镜尘殿跑一圈吧。”
蔚轻舟全身僵硬。
半响,他才哀哀怨怨地看星漓一眼,以袖掩面,绕着镜尘殿跑起来。
亭中便只剩锦月与星漓两人。
锦月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现在已可以确定,眼前的人便是她认识的那个妖界太子,可他不是应该在接受传承么,怎么会到这里,还不记得她了。
锦月在心中叹了口气,对星漓行了个礼,道:“见过尊上。”
“本尊怎么觉得,你这礼行得很不情愿呢?”
星漓垂眼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锦月,看到她明显有异的神色,心情便又坏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