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淳低眸看了一眼身侧的这小子,嘴角向上一勾:“你觉得你够份量吗?”
文琪从来不觉得被抚了面子的尴尬,和被看轻的难堪。
在文琪看来,人家有世间最尊贵的男子做爹,你拼的过吗?拼不过,承认又怎么了,难道承认就失了一个男人的尊严。
文琪觉得并非如此,活在世上,做自己该做之事,适当能屈能伸,也算一方人杰了。
文琪讪讪一笑,一搂傅淳的肩膀道:“五叔,日后,还请善待侄儿。”
傅淳斜睨着文琪,眼中也露出一个铁血男儿少有的柔光,听到那一声五叔,脸刷的又变了色。
文琪在前边倒走着,用手捉住了傅淳的衣袖,摇了摇,撅着屁股拉着某王爷的衣袖给拉走了。
傅淳机械地被某人拉着向前走,脑子停止了思考。
两人进入茶棚,坐下后,文琪皱眉沉思道:“这也不是一个办法,得改变策略。”
傅淳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文琪倒了一杯,推到文琪身前的桌子上,这一切做得很是自然。抬起长长的睫毛看了看眼前的人:“怎么个改变法?”
文琪抬眸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光线零散地打在那人的脸上,高挺的部分细腻、明亮,侧脸隐在光线里,眼眸深邃,很立体地倒映在眼瞳里。
安静下来的傅淳看起来很是沉稳和内敛。
在文琪的印像里这样的傅淳,还是第一次见,或许真的不了解此人吧!也没有了解的必要!
文琪开口道:“王玉婉说过史靖此人与王珂庸是同期来到豫州,王珂庸为豫州牧,史靖为监御史。
以史靖的身份,本该与豫州牧是对立的,职责所在,监督众官员嘛!
事实上两人私下来往还是很多的。
这其中有多种解释,一是两人脾性相投,也有这样的官员政见不和,私下依然可以成为朋友。
二是王珂庸单方面的拉拢史靖。表里不一,给外人放的一个烟雾弹,真正的内情只有两人知道了。”
文琪轻叩桌面,开口道:“
两年前,史靖请辞赋闲在家。十年寒窗苦,是什么让这么一位青年才俊做出这种自断前程的痛事,令人费解。”
傅淳听的很是专注,拇指与食指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开口道:“继续!”
文琪道:“上午那两家,只所以我们没有探出口风,是因为对他们掌握的情况不多,做起来来就很被动,有时还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被人打了太极,只能不了了之了。”
傅淳点了点头。
文琪道:“稍歇后,我们去史靖周边多走访走访,对此人的性情更能摸透几分,才好采取对应的策略。”
如此两人商议后,做了一些准备工作。
两人来到史靖门前,是一家二进院子,院墙有一人半高的样子,青砖做基,中间是土坯。很普通的青瓦,简单地做了一个挑檐。木头拼接而成的大门,中间还有拼缝。
傅淳敲门后,不一会儿,院内传出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徐。
听着门内的木栓“吱呀”响了一声。
门打开,看到一位30岁左右的头箍纶巾的青年,身穿灰袍,身材瘦削,申字脸、清胡、细眼,眉宇间还有摸不开的一丝淡淡忧思。
那男子开口道:“两位有何贵干?”
文琪道:“可是史靖史先生?”
那人道:“正是!”
文琪道:“在下慕名而来,界内传言,先生对才子晚辈们很是倾囊相助,亳州方圆百里,谁人不称史靖一声先生。
每年捐济灾民,百姓谁人不称史靖一声先生。
在下若能得史先生点拨一二,受益不尽,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史靖神情很平静,开口道:“不敢,在我这里不用说那些恭维的话,赐教不敢当,史靖就这一个喜欢读策论的爱好而已,哪有那么多故弄玄虚的噱头。”
文琪道:“先生教训的是。”
史靖抬眼看了看文琪身侧的男子,一派威严,气度不凡,亳州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贵气的公子,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引着两位向会客厅走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文琪嗅了嗅,沉思了一下,又抬颌看了一眼身侧的史靖。
史靖看出了文琪的疑惑,开口道:“家母长年病卧床塌。”,眼中闪过痛色。
文琪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几入得会客厅,几人分主宾而坐。
文琪附上一篇救灾策文。
史靖先是粗粗翻了一遍,看后,眉头一紧,又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把策文放在桌子一侧。
背着手跺着步子来回走了几步。
文琪只是静静地等着眼前的男子做出选择,不发一言。
少许,跺着步子的男子摇了摇头,蹙着眉毛,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看来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史靖抬眸看着两人道:“你们两人来错地方了吧!我两年前就赋闲在家了,如果两位只是谈论灾情的处理,史某不敢妄言。
如果意不在此,史某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两位还是不要在史某这里浪费时间了。”
文琪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如果眼前的男人再拿不下,文琪自己也失了耐心,也会怀疑自己的对策是不是有效。
文琪想了想措词,重鼓还要用重锤,沉声道:“武志县临河几万农民无家可归,先生仁善,怎忍心看这泱泱之众生生饿死。
河中腐尸,灾后病疫滋生,后果不堪设想。先生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吗?”
史靖听到文琪说的那些敏感字眼,这些个不知轻重的热血男儿,脑子一热,就什么也敢说,有的还鼓动民众,很让人恼火,什么也不懂,还在那激昂陈词,真让他们做些实事的时候,那做的简直就是狗屁,史靖很是厌恶这种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才子们。
脸一沉道:“这种事还轮不到尔等评头论足!灾民自有朝廷救济,收起你们这些读几年书就胡言乱语的才子劣根!”
文琪听到此话,心里也知道了史靖的态度,可文琪不甘心,心里还是存了希望的。思索了一下史靖此人,如果自己曾经做过御史的工作,最反感的是什么,无以就是刚才以文人自居抨击朝政,身份不对。
把心沉静下来,不急不徐道:“我是武志县主薄沈文琪,作为武志县的官员,文琪有资格也有责任来做此事。
不瞒先生,我们江大人已经上奏朝廷,只是朝廷赈灾需要各种审批,粮食运过来也要等上一个月,这一个月武志县的灾民吃什么?
章程是章程,这些章程有时满足不了未发生的变故,章程是死的,而变故层出不穷,不是一层一变的。
此时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按贯例,武志县目前有权向上级治署亳州提出救助。”。
史靖听下首那小子说出自己是武志县官员时,脸色就不好看,自己已不是监御史。
天下苍生,曾几何时,自己骨子里也流露过热血沸腾,经过岁月的沧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激情少年,自己只想过些平淡日子,而此时,眼下这小子,正欲拉自己下水。
皱了皱眉,无论如何这小子说的都是正义之事,按理来说是可行的,可那是按理,天下之事,又有多少是按理的,还是开口道:“你何不去豫州牧王大人那里讨要说法,来我这里发这些牢骚有什么用?”
文琪等的就是这句话,开口道:“先生身居豫州监御史时,还有比先生更了解王大人的吗?
不瞒先生,我们一落脚,就向王大人请示,可王大人给我们玩的一手好牌,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先生自是比我们这些小辈清楚,王大人什么也不用做,一个拖字诀,我们就无法。
这猫捉老鼠如何玩,我不管,我们县里的几万之众,饿着肚皮的老幼妇孺,正等着这一口稀粥呢!
这次先生不出手,百姓无以裹腹?无以为家?”
史靖听到此话,脑门惊出冷汗,一拍桌子道:“住口!妄议朝廷大员是死罪!滚出去!”
文琪分毫不让,站起身来,身姿挺拔,眼睛逼视史靖:“都说先生高洁,什么高洁?我看是沽名钓誉!”
如史靖这样的儒生现在也情绪激动,捡起桌子上静静躺着的策文,两手团巴撕扯粉碎,历声道:“滚!滚!我沽名钓誉!两位在这里还是别脏了你们脚上的鞋?”
文琪冷冷地看了一眼史靖,眼神鄙夷,一甩袖子,历声道:“这不做官,难道就可以甩甩袖子什么也不做了吗?读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枉为君子,我看你也不必活着了,你活着就是侮辱了君子这个词!
先生这是要望一望这饿殍遍野,嗅一嗅远处飘来的尸香不成?”
死死盯着史靖的眼睛,话语如刀子般甩出:“
受皇恩不报视为不忠;
袖手旁观,无视天下苍生,是为不义;
以先生自居,端着悲悯姿态,却吝啬施舍只言片语,伪善,视为大奸!
如此不忠、不义、沽名钓誉、大奸之徒,有何颜面以先生自居,先生就不觉得脸红吗,我看先生不如去死!”
史靖老脸都不知往哪里搁,又无可反驳,脸憋的铁青红胀,指着文琪的鼻子道:“你,你,你!”气血翻涌,眼一翻晕过去了。
文琪扶住他要晕的脑袋,在人中处扎了一针,这人得多悲哀,连晕的权利某人都不给呀!
傅淳都看呆了,原来说话也能把一个人气过去。
史靖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文琪:“说吧,直接说让在下做什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