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刘家,阿桂便和芦叶一同归家。
这儿距将军府也不远,只需穿过两条街便到。
可没想到,才穿过第一条街口的时候,马车便被堵住。
车夫粗犷的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来,“姑娘,是王府的马车。”
“让路便是。”阿桂没有上心,轻揉着眉心回道。
“姑娘,平王殿下请您一叙,就在这旁边的茶楼。”
好巧不巧,两架马车相遇的岔路口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茶楼之一,这让阿桂不得不多想,这是偶遇还是平王殿下故意在这儿等她?
答案不言而喻。
她微垂螓首,犹豫片刻,应道:“平王殿下的邀约,民女自然不得不从。”
有侍从带着阿桂上了二楼的雅间,这儿空旷寂静得连再轻的脚步声也能悉数传入耳中,因为平王已经清了场,整栋茶楼,只有阿桂进来,便显得静到有些可怖。
阿桂穿过那曲折的走廊,终于到了最里间的那雅座。
平王殿下一袭青衣,玉带束身,正端坐在软榻上。
身后,便是雕花雅致的窗牖,望下去,正是阿桂的马车所在。
阿桂收回眼神,目光从容平静,福身盈盈道:“民女见过平王殿下。”
平王的容貌普通,但笑起来却很有气度,这是养尊处优多年出来的。
他略一拂袖,淡笑道:“阿桂姑娘不必多礼,但坐无妨。”
“殿下有所不知,民女还要回府给三叔做晚饭,只怕没空陪平王殿下饮茶闲聊了。”她垂眸婉拒,纤白指尖搭在袖口,温声道,“下次一定不再扫了平王殿下的雅兴。”
“什么扫不扫兴的。”平王一笑,自个儿微抿了一口茶,才道,“只是看到你的马车路过,恰好想起本王手里有一瓶玉霜膏。”
阿桂一愣,又听得平王殿下解释道。
“你还不知玉霜膏是什么吧?”平王殿下抿着茶,慢条斯理道,“这可是好东西,就连皇宫的国库里也只有一两瓶。哦,原本倒是有一些的,但被那些爱美的嫔妃娘娘们都讨要走了。”
阿桂眼神微闪,心中已是明了。
平王殿下果然是来献殷勤的,他也看中了她三叔的权势,想要拉拢?
可明明世人都说,平王殿下是最淡泊名利,无心权势的那一个。
朝中的事,他一概不插手,就是圣人要给他派什么差事,也要被几番退却,最后实在没法才应下。
他既不像献王那样结党营私,广交朝臣,也不像皇后、太后那般醉心权势,扶持自家人。
他素来无欲无求,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每日不是品茶赏花,就是郊外踏青,过的是无忧无虑,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可现在,平王殿下要送她这珍贵无比的玉霜膏,显然有些过头。
阿桂心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这玉霜膏。
可平王殿下又道:“哦,对了,这玉霜膏最大的妙用你还不知吧?这玉霜膏啊,可以祛除疤痕,不管姑娘受了什么伤,留了多大的疤,只要将这玉霜膏涂在疤痕处,不过数日,那疤痕处便能与往日无二。”
阿桂心头一滞,旋即又浮出些欣喜。
这若送给姜淑鹞,她就不必再为后背那疤痕所烦忧了!
可......她刚刚才说,不能收平王殿下的东西吧。
罢了罢了,为了姜淑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阿桂行礼谢过平王的好意,双手接过那玉霜膏。
指尖触在那白玉小瓶的壁上,微凉,心中也一阵微寒。
若平王殿下有意对她示好,拿出旁的东西来,她都可以婉言相拒。
可偏偏他拿出的这东西,她会心动,会收下。
这不是巧合,而应当是平王殿下算计好的。
那他不仅知道她和姜淑鹞交好,更知道她需要什么,这是何等的心机深沉和可怕。
阿桂如芒在背,微微福身,想要告退。
却又听到平王问道:“阿桂姑娘可知,本王为何要送你这样贵重的东西?”
阿桂咬着唇角,还未出声,平王便又开始自说自话。
“阿桂姑娘定会想,我是为了你三叔吧。”他负手而立,笑得平和自然地说出了阿桂内心的话。
阿桂心中一颤,连忙垂眸,脸色微白,低声道:“平王殿下多虑,民女从未这样想。”
“这样想也无妨,人之常情,本王可以理解。”平王从容淡定地笑着,“想必这些时日,想要讨好你的青年才俊也是众多。也是,谁娶了你,谁就有了偌大靠山,谁不心动?”
阿桂没想到平王殿下居然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秘而不宣的话。
一时也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但无论如何,都很可怕。
她低垂着眼,攥紧袖口,又听到平王的声音在身前慢慢飘开。
“但是,阿桂姑娘,本王和他们不一样的。”平王半弯下腰,对上阿桂秋水般的眸子,望着阿桂的雪肤花貌,眼中流露出一抹炽热和宠溺,“阿桂姑娘,本王对你,是真心的,与你三叔无关。”
阿桂被他这灼灼眼神烫得说不出话,连忙别开眼,后退几步。
平王朗笑一声,背过身道:“阿桂姑娘还急着回府,那本王便不耽误你了,只望阿桂姑娘,不要将本王的真心与那些别有用意的小人混在一起。那多叫人伤心。”
阿桂愣着,没有说话。
随后,便转身离开。
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提着裙摆回头问道:“平王殿下,那我托你送给小同的香囊......”肯定没有给他吧?
“我岂是那般小人?”平王回眸,脸上浮着被误会被伤害的淡淡愠怒,“阿桂姑娘,本王对你的心意是真,但也不会使些龌龊手段。”
......
阿桂没有骗平王,她急着回府,是要给三叔做下酒菜的。
三叔很喜欢她酿的酒,自从喝过,便不喜欢再喝那些买来的酒,日日都要饮她酿的酒,若是再吃上她做的下酒菜,便更美得不像话。
阿桂感念三叔待她好,却又不知能报答什么,朝中局势诡谲,她亦帮不上忙,只能给三叔多做些吃喝,让他能在归府后松快宁静些。
今日送了不少小红水萝卜过来,她便让汀州帮着洗净,然后她再来切成细丝。
越细,便越好吃,只用再撒些糖,腌到吃晚饭的时辰,便是一道轻红嫩白、清爽可口的下酒菜,颜色亦十分好看。
除了这个,阿桂还做了道辣椒酱拌腰片,既是三叔最喜欢的辣味,又十分爽口。
只是这腰子处理起来也很讲究,要将那腰臊去掉,只留快刀片出来的平片,还得用凉水拨那腰片,直到换了四五回水,才将那腰片里的血水都放干净。
不仅如此,就连焯腰片,也要来回两次,才能脆嫩。
再拌上阿桂提前制好的辣椒酱,便是这样一碟腰片,元恺都能喝上一坛子酒。
因时辰也不大来得及,所以还有几道下酒菜,诸如凤尾鱼、油炸花生米以及盐水鸭,都是阿桂回府时顺路捎回来的。
另外府里的厨房也备了饭菜,全摆上来,便是满满一桌子。
元恺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来看阿桂。
刚到院子外头,就闻着这些香味,脚步也不自觉加快许多。
“小阿桂,还以为你今日会留在那方府吃饭呢。”元恺轻哼一声,似是有些出乎意料,却又有些开心。
还好还好,看来在阿桂心里,他这个三叔比那个方家小子还是重要不少的!
芦叶听得这话,小脸微垮,本想说什么,可看了看阿桂的神色,却又不敢说。
元恺却是瞧出了端倪,儒雅的笑容一滞,旋即又变成横眉冷对的怒意磅礴,“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阿桂摇头,给元恺斟了一盏温好的酒,柔声道,“三叔莫要多想,只是小同他太忙,所以我没有见着他罢了。”
不能说她连门都没进去,不然以三叔的性子,只怕会带上一群人去砸了方府。
要是芦叶再添油加醋说几句那陆姑娘的坏话,情况便会更糟糕。
“太忙?”元恺点点头,反应过来,“那确实,那案子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能不能查出来,还两说。”
“可是有什么阻碍?”阿桂轻蹙起眉尖,免不了为他担心。
“那是自然有阻碍。”元恺哼一声,夹起些萝卜丝放到碗里,又抿口酒道,“你说这要是冤案,那真正贪墨银钱的那些官员们,会愿意他查出真相么?”
阿桂担忧地轻“嗯”一声,不自觉放慢了扒饭的速度,颇有些心不在焉。
元恺瞄了眼她的神色,便放柔了几分声音,“你倒也不必如此......放心吧,有我在,他出不了什么事。”
阿桂一愣,旋即眼光微亮,“如此说,是三叔愿意护着他了?”
“哼。”元恺别开脸,有点不愿意承认,却又只能拧巴着点头,“他到底也算我们家的人,哪能叫他这么轻易被别人欺负?”
阿桂闻言,轻声一笑,给元恺又斟了一杯酒,“就知道三叔您最好了。”
元恺脸上也跟着有了笑意,主要是他喜欢见到阿桂笑。
“只要你高兴就行,三叔这一生也只有两个愿望,一是看着你找到如意郎君,成家生子;二是平定北国,收复失地。”
阿桂抿唇笑着,双手捧起酒杯,敬酒道:“三叔,您放心,这些肯定都会实现的。到时候我们就带上爹爹,一起离开京城,过闲散自在的日子。”
“如此甚好。”元恺朗声一笑,也不由憧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