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突然登门造访,陆沉不由愣住了。
这厮怎知自己住在这里?
莫非是寻仇来的?
陆沉顿时心生警惕,戒备的看着韩奇,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几步,唯恐这厮猛然掏出凶器,到时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也无怪陆沉这般草木皆兵,毕竟如果细究起来,他和这韩奇也算是有些仇怨。
那日在天下第一楼,王福举办的酒宴之上,他几次屡屡失笑,惹得韩奇恼羞成怒,最后闹得是鸡飞狗跳,不欢而散……
此刻这冤家竟匪夷所思的敲自家院子的大门,他怎能不有所怀疑忌惮?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是冤家路窄。
“原来是灵休贤弟,怎的竟想起来登陆某的门了,陆某委实受宠若惊,快请进。”
陆沉脸上浮笑,抱拳说道。
可说是“请进”,却是没有挪动让路,将本就不大的院门正好堵住,除非将他一把推开,否则韩奇压根就进不去。
不过韩奇显然也没有进去的意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塑像一般。
他的脸色从一开始便死沉如水,但听陆沉竟如此热情,竟似对他没有丝毫芥蒂,更似将那日在天下第一楼结下的梁子忘的干干净净,眸子里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不过稍纵即逝,很快便趋于平静。
见他就在那傻站着,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也不知究竟想要干什么,陆沉皱了皱眉,说道:“灵休贤弟,怎的不说话?难道还在因为那日酒宴上的小争执而责怪陆某?”
唯恐这厮就是寻仇来的,眼下跟块木头似的站着,其实是在积蓄怒火,只等到达临界点,便突然爆发,从怀里掏出何等凶器来。
他长长一叹,推心置腹道:“其实事后陆某也想过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陆某不对,不该在那等场合几次三番无故失笑,让灵休贤弟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灵休贤弟,咱们罢手言和可好?”
任由他口若悬河,韩奇依旧不发一言,一动不动。
陆沉实在琢磨不透这小子的路数,却发现其面色越来越是阴沉,如同死了亲娘一般,心中不由更加忐忑,急道:“灵休贤弟,你倒是说句话啊。”
可韩奇的反应依然是无动于衷,若非眼神复杂,神色阴沉,陆沉怕是要怀疑这小子魔怔了。
嘿。
真他娘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沉有些生气了,若非顾念鸢鸢还在家中,他岂会如此委曲求全。
可好说歹说,这小子就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也不说明来意,弄得人提心吊胆。
娘的,欺人太甚!
“韩奇,你到底来我家有何意。”
他话中带了一丝火气。
可熟料刚说完,韩奇突然作出一个让他惊愕不已的举动来。
只见韩奇竟是抖了两下袖袍,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然后恭恭敬敬、结结实实的冲他磕了三个响头!
陆沉懵了。
不过随后便恍然大悟。
那日在酒宴上,他和韩奇打了个赌。
和张之修那个蠢货的赌约一样,就赌他能不能进入舌儒学宴。
他若是进不去,则给韩奇磕头,反之亦然。
经过王府诗会以及文婆节那一遭,他受刘雍和庄鸣声、公羊叔相邀参加舌儒学宴的事,恐怕已经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稀罕事。
传到这韩奇的耳朵里,也不无可能。
如果不是因为认赌服输,才向自己跪下磕头,陆沉委实想不明白,这姓韩的何以竟会对自己行如此大礼。
这姓韩的可以啊!
陆沉不由对韩奇刮目相看。
同样的赌约,同样的结果,可韩奇和张之修那个蠢货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天差地别。
张之修得知自己能够参加舌儒学宴,非但没有遵循赌约,反而恼羞成怒,甚至言语威胁,嘴脸令人作呕。
而这韩奇,竟是找上门磕头来了。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这韩奇眼高于顶,心高气傲,头颅都扬的老高不肯低下半分,别说是屈膝这等颇为辱没尊严的事了。
看来这小子除了心胸狭窄一些,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输得起,比张之修那个蠢货要强多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势可太尽,不可太盛,况且陆沉本也没指望韩奇会认赌服输,实在是没料到他竟真的来了这么一出,连忙上山伸手,说道:“快快请起。”
韩奇头磕的干净利落,起来也毫不拖泥带水,压根就不用陆沉搀扶,等站起身后,终于开口,漠然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
说着咬了咬牙,低头道:“我服了!”
这三个字,从韩奇口中说出来,恐怕比对自己磕头还颇为不易,陆沉叹道:“小小的争执而已,灵休老弟,何必当真呢。”
“你我两清。”
撂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陆沉忙道:“灵休老弟,别忙着走啊,留下来吃个晚饭!”
韩奇的身影没有一丝停留,很快便出了乱石巷,消失在视线之中。
陆沉摸摸鼻子,这小子,虽然心胸狭窄,令人厌恶,但就冲这认赌服输的态度,竟是对他有些讨厌不起来了。
看来这京都第二才子,当真也不是浪得虚名啊,那日对其盖棺定论,着实有些片面了。
陆沉转身便要将门栓插上,同时心想往后可不能再和人冒然打赌了,赌也不能赌磕头下跪,再来韩奇这么一个愣头青,来了也不说话,跟要杀人似的,心脏实在受不了。
没等插上门栓,却见一乘轿子慢悠悠的进了巷子里,而且冲那架势,貌似就是奔这边来的。
陆沉停下动作,疑惑的望着。
北齐制度森严,明文规定,非官爵不能乘轿,且官位大小,爵位高低,轿子的规制也有不同。
进巷子里的这个轿子,由四个轿夫抬着,通体麒麟花纹,若是官,最起码也得是三品往上,而若是有爵在身,也应当是侯、伯一级。
乱石巷是个贫民巷,平素很少有人问津,可今日竟有达官显贵前来,委实是一件稀奇的事。
而且貌似就是冲着自家来的,陆沉也没着急关门,站在门口,双手拢在袖口里,索性等着,看看究竟是不是来找自己的。
结果还真让他猜着了。
那轿子一落,稠帘打开,走出一个人来,面容清古,颌下一撮山羊胡颇为精致,不是户部侍郎刘雍,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