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陆清容那边不同的是,蒋轩发现他们这边根本没来什么自己熟悉的人。
无论是燕国公府还是武定侯府,都是只来了女眷,只有承平侯府那个不着调的宋世祥在宾客之中。
蒋轩倒是没有意外,之前为了陆芊玉的事情,他曾经帮着打听过这个人,导致这次宋世祥那边刚有点风吹草动,就有人向他报告了承平侯府想和贺家结亲的事。
只因知道陆清容对宋世祥的厌恶,且是贺家的事,便没有在她面前提起罢了。
而今日的宋世祥仗着自己侯府二爷的身份原本在贺府十分不亦乐乎,但发现靖远侯世子也来了之后,先是意外,接着就有些打蔫。
蒋轩以往很少参加这类宴请,别说区区一个贺家,就算是公侯之家甚至皇宫大内的邀请,也时常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或拒绝、或称病。
然而自从上次在光隐寺碰到蒋轩和陆清容,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之后,宋世祥无论在什么场合再遇到蒋轩,都是悄悄绕着走,不敢吱声。
今天也同样如此。
只是蒋轩却没能因此得到什么清净。
从他今天踏入贺府的大门开始,贺家的人似乎就一直盯住自己不放。
贺棣倒是还算正常,客气而恭敬地寒暄了几句,便没再过多纠缠。
但贺楷和贺致远就截然不同了。
这是蒋轩第一次见到贺致远。虽然没从陆清容那里听她说起过,但当初成亲之前了解陆清容过往的时候。对这个人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少,尤其是他在当年那场和离变故之中所起的作用。
“世子爷大驾光临,真是让整个贺府都蓬荜生辉!”贺致远异常谦恭地说道。
眼前这个头发花白。消瘦到显得有些尖酸的脸孔,让蒋轩看着就不怎么舒服。
“贺大人言重了。”蒋轩表情淡然。
看到蒋轩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贺致远心里倒是有所准备。
蒋轩的名号他很早之前就曾听说过,隐约知道那是个张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却在圣上面前十分得宠,只是后来因为在皇宫的赏花宴上冲撞了二皇子,先是被罚了闭门思过。后来又因为身体原因免了他的皇子伴读……故而他在济南刚听说陆清容要去侯府冲喜当世子夫人的时候,心里并未产生太大的波动,觉得无非是个已然失势的勋贵子弟罢了。
却不想。在之后短短数月中,靖远侯世子的身体大见起色,甚至还再次得到了圣上的眷顾,亲自召见不说。还恢复了往日的差事。连在家静养多年的靖远侯都得了赏赐,大办寿宴……
于是贺致远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想借着陆清容和靖远侯世子拉近关系,贺致远动的心思一点都不比贺楷和邱沐云要少,今日终于有了机会。
“是世子爷客气了。”贺致远面不改色,姿态依然低得离谱,“按道理既然来了京城,该是我们登门拜访才对。”
“按道理?什么道理?”蒋轩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声音仍旧漠然。
“这……”贺致远微微一愣。原本准备好想说是“亲戚之间”的话,因见了蒋轩此时格外凌厉的神情。便再也说不出口,踌躇了片刻,方才接着说道:“听闻靖远侯爷仍未痊愈,我们难免也跟着担心,想着若是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也好去探望一二。”
蒋轩闻言,不由看了站在贺致远身旁的贺楷一眼。
以前觉得他就算是个难缠的人了,没想到他这个父亲还要更甚,不禁有些替陆清容庆幸起来,陆家虽然也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但起码陆亦铎要比眼前这两位好太多了。
好在他完全不吃这一套,状似思考了一会儿,接着问道:“贺大人以前可曾见过我父亲?”
“这个……”贺致远又顿了顿,也只能实话实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山东任上,很少有机会来京城,并不曾见过侯爷。”
“这就是了。太医嘱咐家父静养,这么多年都很少见客,更不用提陌生人了!”蒋轩将这个“陌生人”格外突出。
贺致远终于脸上有些挂不住,呆立在那里一时语凝。
蒋轩却似乎还嫌不够,又继续补充道:“更何况贺大人与我们非亲非故,实在没有道理让您一把年纪了还白跑一趟,这才把话说在了前头,您不要介意才是。”
说完,蒋轩没再理会怔在原地的父子二人,直接过去第一排边上靠近帷幕的圈椅上落了座。
而这时正在帷幕附近,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往女宾客坐席那边张望的宋世祥,一看到他过来,连忙悄悄挪到了另一侧远离蒋轩的位置坐了。
虽然戏台上开唱之后,贺致远父子又挪到了蒋轩的边上,但他已经进入了专心听戏的状态,鲜有再搭腔。
此时帷幕的另一边,陆清容又有了新的疑惑。
“怎么一直都没看到成阳公主?”陆清容终于从刚才贺清宁的那番话中缓过神来,转头问起崔诗云。
今日之所以能来这么多人,不少都是为了给公主的面子,无论如何她本人不该连面都不露吧?
“刚才听康宁县主的意思,是公主早晨正要出门时突然偶感不适,说是等晚些时候再过来。”崔诗云解释道,虽然她自己也不信这种说辞,但成阳公主一贯喜欢拿乔,这倒也没什么意外的。
陆清容点了点头,心中同样有此腹诽,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最后直到中午用过了宴席,戏台再次开唱,成阳公主方才与邱永安双双而至。
只见公主的装扮真是实打实的光彩照人,身着大红撒金滚边绣百蝶的刻丝比甲,玫瑰色襦裙,将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衬得格外苍白,头上赤金环绕,最耀眼的还是那支碗口大小的点翠步摇,正午的阳光本就热烈,再经过她那满头赤金的反射,照的面前很多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但着实有不少人见到了成阳公主都十分高兴,其中就包括燕国公夫人、武定侯夫人,还有陆清容。
因为终于可以走了。
待到将成阳公主请到主位,一场戏过后,便开始有人陆续告辞而去。
第一个起身的就是燕国公夫人,武定侯夫人紧随其后。
虽然看吴夫人和冯氏格外热络的架势,感觉她并不想这么早走,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别人都走了,她也不便久留。
令陆清容没想到的是,原本精神不济,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冯氏,居然一路把她们送到了门口。
临别之时,还被吴夫人邀请了改天去靖远侯府做客。
冯氏丝毫没有掩盖她那受宠若惊的表情:“靖远侯夫人都发了话,我们自然遵命。”
之后二人又说了好半天,她们方才在冯氏的亲自送别之下登上了各自的马车。
蒋轩早已经先她一步出来,等在那里,见陆清容上车之时面色有些奇怪,便开口询问:“怎么了?我看你倒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的确是有点吃惊。”陆清容点了点头,“吴夫人这应该是头一回见冯氏吧?我看她们倒是十分投缘,着实有些相见恨晚的模样。”
蒋轩想起刚才贺致远的那番态度,并不意外冯氏会如此。
陆清容却觉得吴夫人更古怪些。
耳边突然又响起刚才贺清宁提醒她的话,“比如不要让她们去侯府做客”……她当时并没有细想,是因为觉得这个发生的可能性不大,但居然还就说什么来什么,此时明显变成了件需要小心提防的事。
而陆清容此时需要考虑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既然她当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帮贺清宁想办法,便不打算出尔反尔。只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蒋轩提上一提。毕竟上次陆芊玉的事情,如果没有他插手,也没那么容易解决,而且即使这次不用他帮忙,但如果不知会他一声总是不太好。
蒋轩看着她明显变得纠结的模样,以为是在贺府触景生情的缘故,待听她讲完贺清宁的事情,方才松了口气。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蒋轩实话实说,又接着问道:“你真的想帮她想办法?”
“嗯。”陆清容简单应道,语气不容置疑。
蒋轩轻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说以前他对贺家的了解,仅限于那些送到他面前的各种汇报,毫无感情,那么此刻他总算是对陆清容所谓的血缘至亲有了一个更明确的认识。不敢说能对陆清容的遭遇感同身受,但起码对那些人有了些提防之心。
反观陆清容,虽然曾经受到贺家如此不公平的对待,她仍旧不忍心看着贺清宁羊入虎口,这恐怕也只有陆清容能做到如此了。
蒋轩心中感慨,也不知道她如此心善,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想到此处,蒋轩难以抑制地有些动容,握住了陆清容靠近自己的那只手,又以右臂将她带入到自己怀中。
“凡是别只顾着别人,也要时常想着点自己。”
蒋轩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怀中传出了“扑哧”的笑声。